永夜和癡捻來到布達拉宮的那天,天高氣朗,萬里無云,就連心情,似乎都好了許多。
當然,身后還跟著一只禿頭和尚。
因為兩人貌似都成了和尚眼中的危險人物,而偏偏又湊到了一起,讓和尚日夜擔憂,恨不得一下子超度了兩人。
走到臺階下時,才看到清晨中,有兩人長身玉立,靜靜的等在那里。
永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一撒歡,跟只看到骨頭的小狗似的,顛顛的跑上前:“君隱,你也來了?!?/p>
君隱接過永夜手中的大包,看向永夜身后,那里,梵夢正一步一步走向癡捻。
永夜回頭,君隱一把拉住她:“把時間留給他們自己吧,也陪我爬一下,這朝圣之所?!?/p>
君隱拉住永夜的手,叫上和尚:“和尚,走了!”
和尚雙手合十,率先踏上石階,灰衣飄飄,滿臉肅穆,肅穆又慈悲,就像是寺廟里,高高在上的佛像。
等到永夜爬到半路,靠在一邊休息時,忍不住往下看,就見梵夢背著癡捻的大包,靜靜的站在癡捻身側,而癡捻呢,正一步一叩頭的往上爬。
到底有多么深的愿望,到底是怎樣的執念,到底是如何的絕望,在塵世中不能實現,便來這里,一步一叩首的祈求。
永夜再回頭往上看,人群之中,和尚已經不見了蹤影。
等到兩人爬到頂部,才再次見到和尚,和尚身前,還站了一個老喇嘛。
老喇嘛手里握著粗圓的念珠,平靜的望著眼下的眾生,和尚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遙,想來,這必是個得道高僧,是和尚請出來的,不然,平常人又哪里會見到。
永夜也站在那里,等著癡捻爬上來。
她相信,她會爬上來。
癡捻也真的爬了上來。
老喇嘛看到癡捻的時候,雙手合十,閉上的雙目滿是慈悲:“施主如此苦求,必是有求而不得之事,不如,入內詳談?!?/p>
老喇嘛把癡捻帶走了,和尚卻把永夜三人攔在了門外,搖了搖頭。
癡捻再出來的時候,抱著一個檀木小盒子,滿眼的歡喜。
永夜問她那是什么東西,癡捻嘟著嘴冷哼一聲:“這是大師送給我的寶貝,才不告訴你?!?/p>
永夜翻了個白眼:“有異性沒人性!”
五人又分開,各走各的路,各干各的事。
等到傍晚再見的時候,癡捻走到和尚面前:“帶著執念的靈魂,拖著早已腐朽的身體,停滯在這個世間不肯離去。和尚,超度我吧?!?/p>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和尚也沒有。
晚飯后,五個人湊在一起,打起了?;剩蜕幸驗闃I務不太熟練,把從君隱手里賺到的錢輸了個精光,滿臉喪氣的走了。
癡捻卻追進永夜的房間,拉著永夜鬧著一起睡。
半夜,永夜被凍醒,看著被搶走的被子,再看看把自己裹成蛹眨巴著眼睛的癡捻,挫敗感油然而生:“你睡不著就算了,干嘛還要搶我的被子,不是沒有感覺嗎?蓋被子做什么?”
癡捻特無辜:“死人是不需要睡覺的,睡著了也沒有夢可做。”
“永夜,雖然心臟不在跳動,身體沒有溫度,皮膚也沒有感覺……但我覺得,或許會冷吧,所以忍不住就想蓋上,也許,只是錯覺。身體什么都感覺不到,活著的,只是這顆不再跳動的心。”
永夜搖頭:“好吧,你蓋,你蓋!”
癡念卻還是不肯睡:“永夜,我覺得,君隱并不適合你?”
“為什么?”永夜困得睜不開眼睛。
“你頭上不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嗎!”黑暗中,癡念的手準確無誤的按在永夜的眉心。
永夜冷哼一聲:“我管它呢!適不適合,本大王說了算?!?/p>
兩人又說了許久的話,癡念終于睡著了。
可永夜卻睡不著了,她不能想象出癡念睡著后是什么感覺,因為癡念若是不說不動,就跟死人沒有區別。
不久之后,和尚的房內傳來誦經聲。
永夜翻來覆去睡不著,便跳起來,去踹和尚的門。
誦經聲沒有停下,和尚也沒有開門。
對面的君隱卻打開門,把永夜拉了進去:“這是最好的選擇,你不希望,癡捻一點一點腐爛,變的人不人鬼不鬼吧。”
“可癡捻還活著?!庇酪寡劾飱A著淚,覺得自己要瘋了。
“她已經死了,死在了上個冬天里,沒有等到這個春天的來臨……”君隱把永夜抱在懷里,道出那個事實。
永夜放聲大哭:“可我認識的癡捻還活著啊?!?/p>
“那只是癡念罷了,只是死后留下的癡念罷了?!?/p>
第二天,癡捻沒有醒來;
以后的所有日子,她都沒有醒過來。
她再也沒有睜開過眼睛。
永夜按照約定,把她的骨灰送回了家。
她的父母抱著骨灰痛哭,她哥哥一遍又一遍的說:“我就知道會這樣,我就知道會這樣…從我偷偷放她出院,我就知道會這樣…”
再見癡捻,是在下葬那一天。
梵夢也去了。
葬禮辦完,哭過的人離去。
“本是薄命兒,偏生癡情種,何苦來著?”癡念的編輯姍姍來遲,在墳前苦笑一聲,又姍姍離去。
但他,還站在那里,手里拿著一個盒子。
永夜走上前,問他,盒子里的是什么?
梵夢搖了搖頭:“不知道!”
“你沒打開過嗎?”永夜問他。
梵夢低頭,不知是在看盒子,還是自己的手,他突然抬頭,茫然的問永夜:“打開了,會怎樣?”
永夜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換了個話題:“癡捻跟你在一起,有沒有說過什么?”
“說了,她話很多,我大都,都不能記得了。”
“那你還記得什么?”
“她說,‘滿路的荊棘風霜,既有你陪我同行,便不算虛行。此生雖短,我已知足’;她說,‘梵夢,你是我心間的那朵,菩提般若花”;她說,‘梵夢,遇上你的那一刻,我開始思考這個世界;她說,‘雨,一點點飄落,我看不清你來的方向,看不到離去的歸路!路得盡頭,我愿為你站成海,站成山,站成滄海桑田、山林成川。看盡世間夢幻,繁華落幕’;她說……”
“你這不是,記得很多嗎?”
“我也不知道,以為自己忘記了的,等你問的時候,竟然全部都還記得。”梵夢抬頭,茫然的看著墓碑,又低頭看自己的手,突然,開始拆封那個盒子。
永夜雖然只看過一眼,但她卻記得,那是老喇嘛送給癡念的盒子。
盒子被打開,梵夢把里面的東西握在手中,永夜低聲問:“轉經筒,還開嗎?”
“開!不看一眼,此后便成魔障?!?/p>
那看了呢?永夜沒有問,只是閉上眼,覺得此刻的梵夢,很悲哀。
再睜開,轉經筒內的東西,已經握在梵夢手中。
梵夢的手顫抖著,紙張落在地上,伴隨著轉經筒,發出“砰”的一聲,似乎有什么,一起碎掉了。
紙張帶著娟秀的筆跡飄落到永夜腳下,她撿了起來:
“布達拉宮外的一萬個長頭,我只許下三個愿望,一愿:家人幸福,生活美滿;二愿,國泰民安,天下太平;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八個愿望,都許成一個,只愿,生生世世,與君逢?!?/p>
一步一叩首的愛情,三步一回頭的癡念。
愛是什么?若人人都愛到癡捻這般痛,這般苦,為何還不放手?
許久之后,梵夢撿起地上的轉經筒,將紙仔細的放回到里面,說:“殿下,我想跟你一起回南京?!?/p>
“你要跟我走?”永夜問他。
“是!”
“為什么?”
梵夢望了一眼墓碑,“因為,塵世已經沒有值得留戀的了?!?/p>
梵夢,你最終,還是動了情,對不對?永夜抬頭望著站的筆直的男子,眼里漸漸有了淚水。
來時無跡去無蹤,去與來時事一同;何須更問浮生事,只此浮生是夢中。癡捻,這樣的答案,你可滿意?
——卷三《癡人說夢:梵夢&癡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