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孫信三十來歲，正是一位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男子。他是個俠客，以夢為馬，仗劍天涯，好不快活。直到遇見了一個名叫莫婉莎的女子，改變了他的后半生。

那日，他走過洛陽城外的多情河，有些口渴，便去清澈的河邊飲水。雙手捧了幾捧清水，喝過之后，又撩撥著撫了撫面。正待要走，一抬頭便看見一幕仙子戲水的美景。

那河中有一宛若天仙的女子背對自己，曼妙的身姿站在清澈的河水里，露出光滑雪白的肌膚。那飄逸的秀發墜于柳腰之間，增一分嫌太長，減一分嫌太短，真真是恰到好處。只見她纖手緩緩地撩起一波清水澆在肩上，那水滴從她細長的脖頸滴落，穿過冰肌如雪的脊背，直落入水中。

孫信癡癡的看著這一幕人間美圖，不覺沉醉其中。他從未見過如此迷人的場景，或者說他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女子，一時間竟忘了避開。

那女子像是發現了有人在窺視她，趕忙縮入水中，只露一個頭，朝岸上叫罵道：“無恥流氓，竟敢偷看本小姐沐浴，看是活得不耐煩了，還不趕緊滾開！”

孫信這才醒神，發覺自己已經失了態，便抱拳賠禮道：“在下無心窺視，只因姑娘美如仙女，令在下一時失態，還望多多包涵。”說過，便轉開身去，走到了一堆石頭后面。

待那女子更衣完畢，來到這旁，見孫信還未離開，質問起來：“你這流氓竟還在此躲藏偷看，是何居心？”

孫信解釋道：“我在此一是為避開姑娘更衣，二是為等候向姑娘賠禮道歉，并未有任何齷齪之意?！?/p>

此時再瞧這姑娘，十七八歲年紀，清澈明亮的瞳孔，彎彎的柳葉眉，白皙無瑕的臉蛋吹彈可破。她那微微盛氣凌人的氣勢透著一股莫名的自信，再加上一襲天衣藍裙相襯，更顯得神秘而俏麗。

她仔細打量孫信一番，見其儀表堂堂卓爾不凡，不像為惡之人，便也不再計較。只問道：“敢問公子是何許人也？莫不識得我？”

孫信出生在越州，從小習武，長大后以仗劍江湖為樂，居無定所。今日初來洛陽，途經多情河，自不識得這女子是誰，遂搖了搖頭。

那女子笑吟吟地說道：“怪不得你竟敢在此偷看，不然借你十個膽你也不敢來此的?！?/p>

原來這女子正是當今武林盟主莫云天的女兒莫婉莎。此多情河便是婉莎常來沐浴之處，久而久之，閑雜人等便不敢來此了。因為在莫婉莎沐浴的時候，多情河周圍遠處會暗藏數十名黑衣殺手。只要莫婉莎喊叫一聲，四下黑衣人便會云起而至，見人殺人，見佛殺佛。

孫信聽聞后，倒有些感激此女子竟能放過自己，遂再次拱手道歉，惹得莫婉莎又好氣又好笑。

經過幾番邂逅，彼此心儀，郎情妾意。從此，孫信便不再流浪江湖了，因為他愛上了這個叫莫婉莎的女子，莫婉莎也愛上了這個風流倜儻的男子。他們陷入熱戀的愛河，他們相約執手共老。

但好景不長，此事被莫婉莎的父親知道了，也就是武林盟主莫云天。莫云天怎能允許女兒跟這樣一個浮浪子弟在一起，況且那孫信比自己女兒竟大有十多歲，這般不相配。遂強加阻止，不讓女兒與那孫信相見。

然他二人兩情相悅猶如牛郎織女，豈忍煎熬！孫信便翻墻越院與她幽會數回。可沒有不透風的墻，莫云天知道后，就在一個月黑風高夜設計捉了孫信。

如被外人知道莫盟主的女兒與江湖浮浪子弟幽會，那讓盟主的顏面何存呀！莫云天便狠下殺手，欲除了這孫信。莫婉莎又怎忍心讓情郎就這樣殞命，于是跪地向父親求饒，保證以后再也不見他，并剪下一撮頭發以明志。

此后，莫婉莎當真與孫信形同陌路，不再有任何來往。可那孫信如何肯相信莫婉莎會如此無情，他認為她一定是為了保護自己才裝作不認識自己，可他不想她這樣，他情愿自己受傷害也不愿莫婉莎不理他。

他思她甚切，見她不得，便每日買醉，流浪街頭，以求忘記心中之傷痛。然那莫婉莎又怎舍得讓他如此難過，便秘密差人送與他一封書信。孫信拆開一看，那信上如此寫道：

“郎君切莫如此心灰意冷，我又豈舍離郎君而去！且待我再伴父母一月，自會相隨郎君遠走高飛。望郎君珍之，等之！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那末尾一十四句詩文，正是古辭名賦《鳳求凰》。那是當年司馬相如為卓文君而作，暗透相約私奔之意，孫信又怎能不明白這其中之意呢？故而使他喜上眉梢，一如昨日雄姿英發，只苦等那一月快快結束。

二十日后，孫信正等得心急如焚，卻突然傳來噩耗：武林盟主莫云天一家全都遭了毒手，被殺害了，包括莫婉莎在內。

孫信絕不相信，莫盟主身邊高手如云，任誰也不能輕易進得了莫家大院，更別說傷他與他的家人。他飛也似得跑到莫家大院，竟是橫尸遍地，那尸體死法相同，全是用劍抹了脖子而死。他沖進了屋，看到莫婉莎一動不動地躺在正屋門口，脖頸處一抹鮮紅格外地刺眼。他瞬間癱軟在地，支撐他心中莫婉莎還活著的信念坍塌了。他把她摟在懷里，他責怪她，他憐惜她。

人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場悲劇竟活生生地發生在當今武林盟主的家中。待到官府醫官前來查看，才知道原來他們臨死前全都中了毒。那毒叫軟筋香，無色無味，出自苗疆一帶，凡中此毒，任你武功再高強也會變得手無縛雞之力。聽到這里，眾人才明白為什么莫盟主如此高深的武功竟也難逃此劫。

既然中了毒，那么他們只能任人宰割了，就算任何一個普通人都能輕易地用劍抹了他們的脖子。看來，兇手是有意隱藏自己的武功路數，不想被人發現的。

就在醫官要檢查莫婉莎的尸體時，孫信發瘋似的吼了一聲，他抱起莫婉莎，凌空一躍，飛身遠遁了。他記得她說過的話，她要和他遠走高飛，她要與他相伴江湖，她不能失信于他，她也不會失信于他。

他抱著她來到了多情河，那是他們第一次相見的地方。就是那次抬頭無意間的一眼，讓他們情愫萌生，緣分落定。

他慟哭著，他咆哮著。此時他覺得天昏地暗，像是突然掉進一個萬丈深淵里，整個世界都沒有了色彩。相愛的人死去，這對他來說是多么痛的打擊呀！莫說是他，就是任何一個人一時間也難以承受啊！

他艱難地挖著墳墓，他要把她葬在這里，因為這多情河是她的樂園。就在泥土快要把她埋沒之時，他似乎又舍不得，他瘋狂地把她身上的泥土撥開，他捧著她的臉，他想狠狠地再看一眼她的容顏。

看著看著，他又情不自已地痛哭起來，他不能沒有她。就在這時，他做了一個任誰也想不到的舉動，他忽然抬起右手，屈起食指與中指，向自己的雙眼用力戳去。只聽一聲嚎叫，那右手中已多了兩粒黑色圓球，正是他自己的眼睛。

他不想自己看不見她，如今她已死去，他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他的眼里再也看不進世間任何女子，他留有雙眼還有何用？不如讓自己的眼睛就這樣一直陪伴她，看著她吧！

他不顧自己流血的眼眶，摸索著把莫婉莎安葬了。此時他感到自己很是無力，他想睡覺，他如此折騰了一日，他累了。他趴在墳頭，不知不覺中就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