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水芯走遠了，華尹嘯才開始仔細打量方小路。只這么一看，便有驚艷的感覺：這樣打扮起來，方小路還真有幾分她當年的韻味。

見華尹嘯盯著自己看，方小路渾身不自在，從鼻孔里“哼”了一聲。華尹嘯回過神來，咳嗽一聲，立即有一個清秀的綠裳丫環走進來，對著方小路屈膝行禮道：“奴婢小裳，見過方姑娘。”

方小路問：“這是做什么？”

華尹嘯道：“她是你的貼身丫環，有什么事就吩咐她。”

“不要。”方小路跳了起來：“我從小就是自己照顧自己的，不用別人服侍。”

——不慣別人服侍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如果身邊總有一個人，怎么逃跑？

“既然姑娘不滿意你，留你也無用。”華尹嘯冷冷地看著小裳說。

小裳臉上布滿了恐懼的神色，絕望地向方小路拼命叩頭：“求姑娘收下奴婢吧，小裳給您叩頭了。”

看見華尹嘯手上黑氣隱現，方小路明白了華尹嘯想做什么，不由打了個寒顫，忙撲上前抱著小裳對華尹嘯說：“我要了，我收下她了還不行嗎？”

華尹嘯收回手，冷冷地道：“還不快去給姑娘準備熱水。”

小裳忙叩頭退下了。

方小路惱怒地看著華尹嘯，罵道：“你這大叔，怎么動不動就要殺人？”華尹嘯危險地一瞇眼道：“如果你再叫我大叔，我就殺了剛才那個丫環。”

“你殺不殺自己的丫環與我何干？”方小路不甘示弱地還擊，卻沒了剛才的氣勢，明顯的口是心非。

哼，原來這丫頭是個爛好人，必要時可以利用利用——華尹嘯為找到方小路的軟肋而暗自慶幸——終于不用再聽那該死的“大叔”了！

小裳很快指揮著兩個小廝抬進來一個大木桶，桶里裝了半滿的熱水，水面上還飄著許多五彩的花瓣——也不知這深秋時節，她從哪兒找來這許多鮮花？方小路想著，禁不住那溫暖馨香的誘惑，伸手試了試水溫——呵，剛好！

“你們都退下吧。”華尹嘯眼一掃，小裳和抬水的小廝立馬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你怎么還不洗？”華尹嘯看著正在發呆的方小路問。

“你怎么還不出去？”方小路瞪著佇在原地的華尹嘯回答。

“怕什么，我又不是沒見過。”華尹嘯好笑地看著方小路的臉紅到耳根。

“你……你這個無恥的色……”方小路及時住口，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害了小裳的性命。

“你是我的女人，這些事你遲早得適應。”華尹嘯發覺自己有點喜歡上了這種逗弄她的感覺，因為她生氣的樣子更像他心中的那位女神了。

正想著，突然有不明物體飛來。華尹嘯驚覺地一揚手，一個枕頭掉到地上，上面插著幾枝漆黑的短箭。華尹嘯錯愕地看著方小路。

方小路的心卻涼了涼。

——這是個什么人呀？雖然偶爾也露出點溫情，但卻隨時都可能要人的性命。如果剛才自己不是拿枕頭打她而是自己撲過去呢？

“你不出去我就不洗了。”方小路淡淡地說。剛才還生動的神情突然變得漠然，卻平添了一種冷艷的味道。

華尹嘯的心又似被針狠扎了一下般，猛然痛起來。沉默片刻，悄悄地離開了房間——在臨出門前頓了頓，輕輕拉上了門。

方小路卻怔仲了。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啊？時而殺人不眨眼，時而卻又體貼入微。我落到這樣一個魔王手里，又最終會落得個什么下場呢？

邊想著心事，邊脫了衣服邁進桶里，水卻已有點涼了。

方小路閉上眼嘆氣：誰來救我呀？江天羽他們會來么？想想又搖頭——也不是多深的交情呀。平時他們不都把自己當大麻煩看待么？一直都是自己皮厚地纏著他們的，如今怕是正在慶幸擺脫了她這包袱吧？眼前又閃過一雙溫潤的眸子——大哥！大哥，你知道我在這里么？你會來救這個只有兩面之緣的妹妹么？……師父師伯他們呢？我只是個不成器的弟子吧……

一向笑著的方小路突然覺得有什么咸咸的東西滑到唇邊，終于變成一滴滴的淚灑在鋪滿花瓣的水里。

方小路干脆讓自己沉入水中，任那漸涼的水沒過頭頂。

＊＊＊

清晨，早起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著，華尹嘯來到方小路的房間，小裳站在門口。華尹嘯問：“她起來了嗎？”

小裳道：“稟少主，方姑娘昨晚早早睡下了，這時還沒醒。”

“那你怎么在外面？”華尹嘯皺眉。

“方姑娘不讓奴婢進去……她說奴婢在里面她睡不著。”小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華尹嘯面色一沉，不再說什么，推開門進了屋。

雪白的床上，淺藍的紗帳里，方小路還在沉沉地睡著。

華尹嘯輕輕在床邊坐下，默默地看著睡夢中的方小路——白嫩的肌膚，嫣紅的櫻唇，卷翹的睫毛，小巧的秀鼻——這丫頭還真是個小美人呢！再長大點，也會是個姐姐那樣的絕代佳人吧？

華尹嘯痛苦地皺起了眉，又想起了那個近二十年來未曾或忘的女子——花如媚。

華尹嘯想起二十六年前初見花如媚時，她就是一個這樣嬌俏的小少女，而那時他才只有十二歲。他從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美麗可人的女孩，可爹爹對他說：“嘯兒，她是你姐姐。”

沒錯，花如媚是華尹嘯同父異母的姐姐，因為母親去世了，才回到父親身邊來。那時，華尹嘯還小，還曾為多了個大三歲的美女姐姐而竊喜。可是幾年過去了，當華尹嘯長成十六、七歲的少年時，他發現了一個令他非常痛苦的事實——他愛上了自己的姐姐。別的女人在他眼里成了糞土，而他無法忍受花如媚身邊出現任何其他的男人。他知道這是不該有的感情，所以也拼命壓抑，用研制毒藥和殺人來麻痹自己。可他最終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在一次醉酒后，他抱著花如媚說：“我不要你做我的姐姐，我愛你！”

花如媚當時震驚的表情他到現在還歷歷在目，可是她只是說：“阿嘯，你怎么這么傻？”第二天，花如媚便離開了鬼愁崖，在江湖上混得風聲水起。再后來，就聽說她竟然懷了別人的孩子。聽到這個消息時，華尹嘯快要發瘋了，可是還沒等他找到花如媚，就傳出了血麒麟現身江湖和花如媚身受重傷的消息。花如媚就此失蹤。直到爹爹拿出紅色的麒麟汗珠給他時，他才知道花如媚當時是回到了鬼愁崖，但是因為爹讓她交出麒麟玉，她才帶著拼死保護她的四個忠仆逃走了。所以，這么多年來，無常教從來不曾放棄過尋找花如媚。爹是為了血麒麟，而他是為了找到她本人。

這么多年的明查暗訪，終于讓他查出“武林四奇”就是當年的阿大、阿二、阿三和阿四。盡管四人形貌武功都變了，但還是被他找了出來。阿大、阿二和阿三死也不肯說出花如媚的下落，所有的希望都著落到了阿四——于山岳身上。而這次，更是證實了于山岳的夫人就是花如媚初到無常教時身邊的丫環花想容。當年花如媚找了個借口送走了想容，想來是為了成全想容和阿四——因為當時華獨想收想容做小妾。

如今，這世上最了解花如媚，也最有可能知道她的下落的人，全在于莊，以至于華尹嘯竟然不敢貿然對于莊出手。十八和三十四的誤打誤撞，卻讓他遇見了這個頗有幾分神似花如媚少女時期的方小路。

那段注定受譴責，注定要落空的感情，真的可以在這個少女身上找回來么？華尹嘯不自覺地向鏡子望了望——因為服用了麒麟汗珠，鏡中的容顏依然年輕，誰會知道他已經快四十了呢？

可這有什么用？這小丫頭不是天天喊他“大叔”么？

華尹嘯苦笑著搖頭。唉，還真是個小姑娘呢，睡覺時臉蛋都這么紅撲撲的。華尹嘯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了撫那紅蘋果一般的小臉。

突然，華尹嘯變了臉色，怒喝道：“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