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要我去邊關(guān)?”傳音閣里,金璜的咆哮聲將房梁上積年厚土震得“撲撲”直往下掉。此時的金璜,已然經(jīng)過多次歷練,不是當初那個會被薛烈一句話蒙得團團轉(zhuǎn)的小丫頭,云間閣里除了閣主與幾個元老,便是她的身價銀子最高。也有資格倚老賣老,對任務挑三撿四,對于大冬天跑到邊關(guān)這種事情,金璜實在是感到很頭疼。
什么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什么豈曰無衣,與子同袍,那些看起來很美的語句,還是交給文人墨客穿著狐裘大衣、倚著暖爐坐在書齋里幸福的幻想去吧。出道以來,只去過一回邊關(guān),那回的任務是晉商張富清,結(jié)果這家子在亂軍之中被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任務最終也沒完成,實在是心上一根刺。好在雇主做為張富清商場上的敵手,只要張富清消失,不管怎么個消失法,消失在誰手上,對他來說都一樣。所以還是按時足額付了銀子,只是金璜被閣里的人好好嘲笑了一番,這個走過來說:“運氣真好,事都不用做還有銀子。”那個走過去說:“我也不用玩命練功了,說不定我的目標也失散于亂軍之中,哈哈。”明明是個意外,倒顯得金璜全憑運氣,不學無術(shù)。
“雖然金璜的確水平差態(tài)度差懶得很,但這次真不是她的問題。”在金璜的要求下,閣主很認真對目標失蹤也算完成任務這個問題進行了總結(jié)。還不如不說,聽了閣主的話,金璜只覺得額上青筋直跳。
為了從此不再落人口實,金璜倒當真五更起二更睡,練功極其勤勉,在正院的時候都不曾這么認真過。起初幾日,眾人皆道她不過是一時性起,薛烈還摸摸她的頭,看是不是發(fā)燒了,更有人私底下打賭,賭她幾日后會現(xiàn)原形,繼續(xù)混吃等死。
打賭的人都很失望,積雪化盡柳芽吐翠,又是一年荷花紅時,金璜依舊堅持苦練,她果然是有些天資的,幾回任務皆完成的非常圓滿。點名要她執(zhí)行的人也越來越多,閣主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這一日清晨,金璜便踏入傳音閣,領(lǐng)取任務,這任務單不看則已,一看差點沒氣吐血了。誰不知道這會兒邊關(guān)戰(zhàn)事吃緊,嫌命長了才往那里跑。
“你不是身手了得,所向無敵么,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依老夫看,若當年華雄面對的是你,只怕那杯酒還沒斟滿,你就已將他的腦袋砍下來了,呵呵。”趙叔捋著胡子,笑得非常誠懇。
金璜敲著額頭,無奈道:“趙叔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插翅難飛?一個人就算是手眼通天,在那亂軍之中,也被踩成肉醬了。萬人敵什么的那是指的元帥,不是真有一個傻瓜去跟一萬個人單打獨斗。您老跟我提什么長坂坡了,曹孟德舍不得放箭,不然一千個趙云也成刺猬了,我可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給人射上那么一箭,一命嗚呼,那可劃不來。”
見她如爆豆似的噼哩叭啦說了這么多,趙叔笑笑:“這是堂主的命令,除了你,不做第二人想。”
堂主,月黑堂的堂主,一年大約也就見那么個一次,在金璜的心中,幾乎都快成傳說中的人物了。他素來說一不二,若是抗命不遵,金璜想起了刑堂里那些人的慘呼,不由全身微顫。趙叔看著她的樣子,好言相勸:“你就去吧,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好不容易在云間閣混出了名堂,莫要為這點小事讓堂主不高興。”金璜藏在袖中的手漸漸握成拳頭,努力放柔了聲音:“那為什么林敦不去?他可是云間閣的元老,厲害的很呢。”趙叔搖頭嘆道:“林敦么,果然厲害,云間閣主叫他前去助你的時候,他當場甩了句話:‘就算是天王老子叫我去,我也不去。’可是他有手段,每次有艱險任務,他都能擔起拿下,你能么?”
金璜的手指甲深深刺進肉里,沒想到,原以為自己已經(jīng)可以隨心所欲,不曾想臨著大事卻依舊不得不任人擺布,她忍了忍心中怒火,向趙叔笑道:“好,我這就收拾,馬上出發(fā)。”“哎,這就對了。”見她終于松口,趙叔也很高興。
金璜勉強向趙叔笑了笑,施一禮,轉(zhuǎn)身離開。心里有再多的憤恨不平,也得咽回去。
出發(fā)的那天,是京城連續(xù)下雨的第三十八天,陰沉沉的天空,如同金璜此時的心情,門口的灑掃老人在每一個執(zhí)行任務的人出門時,都會說一句:“平安回來。”
手中的油紙傘似乎太小,剛出門,一陣急風斜斜刮過,雨點子如兜頭澆來一盆水似的,直叫她半身濕透。站在階下愣了一下,老人道:“金姑娘,前方路遠,回去換件衣服再取件蓑衣再走吧?”金璜沒有動,許久才慢慢回頭,望了眼這個熟悉的大門和慈祥的老者,盈盈屈膝行禮:“不必了,周爺,穿著干衣服還是濕衣服,都是個死,還是給祁大媽省點功夫吧。”
“哎,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一口喪氣話,快吐口水。”
金璜突然心情又好了起來:“如果吐口水釘小人這么有用的話,我一早就買來兩車小人,把目標名字寫上去就行了,多省心。呵呵。”說罷,蹦蹦跳跳離開了。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周爺拄著掃帚,重重嘆了口氣。
相鄰的幾個城鎮(zhèn),都在下雨,老天爺好像被戳了個大洞,路過的人家,十戶有九戶抱怨衣服曬不干,連青灰色的城墻磚,都好像被雨水泡酥了似的,長了厚厚一層青苔。雖已過了花朝節(jié),但連綿雨水讓冬天的寒氣罩在每個人的身上,天氣真的能影響人心,不得不出門的人們個個嘴角掛著,眉頭緊皺,仿佛個個都有還不清的債。
只除了金璜,她索性連傘也不打,在雨中時而散步時而疾走,也不顧別人像看瘋子一樣的眼神,能看一眼這人世的時間不多了,就連這惱人的雨,在她看來也別有一番情趣。雨下的越發(fā)大了起來,連眼睛也快要睜不開,發(fā)髻有些散亂,粘在臉上。看著別人在雨中狂奔,金璜依舊慢悠悠的走,心里比身體還要冷。
忽然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自嘲莫不是白日見鬼,在這種地方怎么會有人認識她,先沒理睬,又聽見一聲,聲音從上頭傳來,她抬起頭,是曾經(jīng)賣她消息的蘇小月,坐在路旁萬花樓的二樓窗邊,笑瞇瞇地向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