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杜書彥回了座,中年人移過凳子坐了下來,從筷筒里抽了一雙筷子去撿盤里的酸白菜:“你怎么這么多話,從賣燒餅的大爺到回娘家的小媳婦你都去搭兩句,嫌這一路太輕省了?”
“若沒有這些路人嘴里的消息,哪會這么輕省,”青年懶洋洋的低聲道。
中年人手一緊,筷子啪嗒應聲而斷:“蕭燕然,弄清楚你的身份。這一路你還算老實,所以爺給你臉,別臨了沒了下場。”
蕭燕然攥著手里的饅頭,輕嘆了一聲:“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一串清脆的胡語打斷了他們的低語,一個持鞭的紅衣女子正在杜書彥桌前噼里啪啦的嚷著什么,那聲音婉轉如黃鸝,語氣卻猛如鷂鷹。
“這小子真招人啊,”老張頭擼著山羊胡上的湯汁,急忙轉過來看熱鬧。
掌柜見杜書彥一臉受了驚嚇的茫然,忙奔過去解釋道:“這位嘎珠姑娘聽說你包了小店的兩間上房,想問問你能不能讓一間出來給他家主人。”
嘎珠的主人,便是剛到客棧的一隊胡商的頭領,此時收拾停當,大馬金刀的占據了客棧的東南角,一個翻譯模樣的漢人正招呼小二們上酒上肉。
杜書彥看看那隊胡商,又看看老張頭幾個,手掩著唇悄聲向掌柜問道:“這幾個胡人各帶兵器,連姑娘都這么厲害,那邊幾個,看看他們手上的老繭,也不是什么善茬,掌柜的,你這該不會是黑店吧。”
掌柜一時氣結,心道:“沒見過這么傻的,是黑店我還能告訴你?”忙擠擠眼道,“公子您是不知道,這一帶行商的不是青鹽就是馬匹,一般人走不了這路子。”
“哎呀,莫非就是書里所說的綠林人?”
掌柜在心里狠狠鄙視了一把這個不知所謂的富家公子,賠笑道:“您身份貴重,今兒趕了雪,委屈您在小店一晚,這位野利合是小店的常客,小店的生意平日都靠他照顧,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杜仲用眼角偷瞄著胡商們的腰刀,干笑道:“我向來樂意結交外族豪商,既然掌柜這么說,隔壁那間房就請姑娘笑納,呵呵。”
嘎珠輕蔑的一笑,用胡語跟掌柜說了一句,驕傲的轉身就走。
“姑娘說,多謝,你的房費他們出了,就當交個朋友。”
“不用不用,小生怎么敢當……”杜仲還想客套一番,可那姑娘早坐回野利合身旁,看都不再朝他看一眼。
掌柜松了口氣,想著杜書彥給他省了大麻煩,忍不住多嘴一句:“那邊那年輕人是好意,明日若雪不深,您還是趕早往大渡口去的好。”
廳堂里的爐火漸漸暗下去,明滅的紅炭還有些余溫,客人們酒足飯飽,自然也紛紛的散了。
樓上的房中早已經烘得如春暖,埋在炭灰里的香餅散發出淡淡的梅香。管城見杜書彥推門進來,忙接過外衣,道:“雪下得緊,不知明天還能上路不。”
“適才聽小二說,明兒估計是走不成了。”
“那端王那邊?”
“遲個幾日應不妨事。”說著取過桌上的紫定茶碗,搖了搖頭。
“離走前云墨還說,公子你必定用不慣這個。帶著往日用的兔毫不就好了,”管城見他這樣,忍不住嘀咕道。
“舍不得啊,”懶懶的撫摩著茶盞,卸下了“富商公子杜仲”這張皮,杜書彥身為翰林編修的風雅之氣撲面而來,而又有多少人知道,他便是皇帝直屬機密組織“靈樓”的首腦之一。
不知從哪鉆來一陣腥膻的羊肉味兒,粗暴的壓過了室內蘭芷浮茶的雅意,同時伴隨著管城肚子里一聲“咕嚕”。
管城低頭道:“剛才忙著打點,胡亂吃了兩口,被這味兒一勾,真覺得餓了。”
“也難為你了……下面冷,叫小二送點吃的上來。”
“是。”
杜書彥將黃銅手爐籠在繡竹枝的夾衣袖里,歪在榻上出神,過了半晌,忽失笑道:“本是雪誤了行程,沒想到竟然遇到這廝,上天待我不薄啊。”
“公子是指……”
杜書彥方想起身邊是管城而非云墨,忙收斂形跡,道:“不過想起一個故人,你先去叫些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