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興帶著兩人進了棠梨坊,里面十分大,前后左右竟然有好幾個小院子相通,魏知興介紹說棠梨坊弟子眾多,按樂器種類分門別院教學。
他又帶著兩人到了一個獨門小院,廳上坐了一位白凈長須的老者,手里執了一根戒尺,卻愁眉苦臉唉聲嘆氣,廳內還坐了不少年輕女子,大約有二十多名,人人手里抱著琵琶,卻互相交頭接耳,滿廳都是女子的嬌聲軟語。
那老者見了魏知興,從里面出來。魏知興連忙拉了碧落作揖道:“趙老板,這是曄香樓的碧落姑娘,來拿他們訂好的簫。”趙老板看了好幾眼碧落,皺眉道:“你們曄香樓來要東西,怎么直接去尋魏知興了?小姑娘好沒規矩。”
碧落一聽,忙笑著將前因后果解釋了一遍,只說是自己做事不仔細,又說絕不會壞了規矩。她三言兩語,只寥寥幾句便把趙老板說的轉嗔為喜。趙老板笑道:“倒是我誤會你們了。”他又仔細打量了幾眼碧落,點頭贊道:“還是郭老板眼光好,找了這么一個好幫手,話說得明白,想必事情也做的利落。”
他回頭看看滿廳的女子,對著魏知興苦笑道:“又把陸先生氣走了……你幾時幫我也尋一個能干的丫鬟過來?”魏知興望了望里面,擺了擺手,咧開嘴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趙老板見狀,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碧落取了簫,魏知興怕她又走迷了路,一路送她回曄香樓。路上她忍不住,問道:“魏大哥,趙老板要找什么丫鬟?怎么他一副啞巴吃黃連的樣子?”
“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魏知興嘿嘿笑道,“你這話正說到他的苦楚上了。”
“這話怎么說?”
“這些梨園子弟,若到了棠梨坊里來做學徒的,都是家里窮苦,求生活混飯吃的;若家里有錢的,都是自己請了先生回家去教。”
“可當初有一位千金小姐,說是喜歡人多熱鬧,非要來棠梨坊這里學藝。趙老板本來不愿壞了規矩,可架不住他們家愿意花大價錢,便鬼使神差地同意了。可后來不知怎么的,前前后后一共來了二十來位,說是一起學藝,既熱鬧,彼此也有個照應。她們家里都是曲靖城里的土財主,舍得花大血本。只是她們個個脾氣刁蠻,絕比不上官宦人家小姐知書識禮……”
魏知興到說到這里,眉毛微微挑動,想笑又不敢大笑,“她們并不好好學藝,只是將這里當成嬉戲之所,平日玩笑打罵,脾氣之大,輕則叫罵,動則還上了手……趙老板管教不了,可又不能不管,若學無所成,又要被這些金主責怪……”
“難怪趙老板叫你幫他尋個能干的丫鬟來。”碧落輕笑道。
“哪里是丫鬟,趙老板說要找個嚴厲的管事,可前前后后試了好幾位,都不辭而別。”魏知興也笑道,“若你見到出色的人選,便去介紹給趙老板。”
碧落只笑著說好,眼見得曄香樓就在眼前,魏知興便要告辭回去。碧落叫住他道:“魏大哥,若方便,可許我常去你家坐坐?”
“自然方便。”魏知興笑道,“你在此處也無甚親友,便常來我家坐坐。”
“那良才喜歡吃什么,玩什么?我下次帶給他一些。”
魏知興一怔,明白過來碧落的用心,低聲道:“你有心來陪一陪他,便已經很好了,還用得著帶什么。”他轉身而去,原本直挺得背,躬了下去,便似一下子老了十來歲。
碧落望著他的背影,嘆聲道:“怎么這曲靖城這么多人都有心事,都這樣強自煎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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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上十來日,碧落養在水里的紫月金薔便開始枯萎。尤其是花邊上一圈,已經變成枯黃。她曉得花開花謝,自有時節,無法勉強。可夢里那個吹簫的人,為何這么多年仍是不變的少年模樣。她用手蒙住自己的眼,喃喃道:“你現在究竟是什么樣子?”她眼前一花,眼前除了那少年,旁邊又出現了喬桓的身影。她想仔細比較,再尋一些蛛絲馬跡,可喬桓卻總是笑著背過身去。她不由得嘆氣,腦子里胡思亂想,無法停止,連聽到有人敲門,都無心理會。外面門又敲得重了些,碧落懶洋洋地道:“是誰?進來吧。”
門被推開,原來是邱繹笑瞇瞇地站在外面,見到碧落這般無精打采的樣子,愣道:“你怎么了?”碧落反到十分歡喜,將邱繹拉進房道:“你今日有空了么?”
邱繹見到桌上的這朵薔薇,笑道,“你哪里弄來這么漂亮的花兒?”
碧落臉上一紅,避而不答。邱繹從懷里拿出一封信遞給她,道:“你爹爹說將婚事推上半年,又叫你莫要任性妄為,過了年便回去。”
碧落笑嗔道:“你明知我識不了幾個字,還將信給我做什么?”邱繹哈哈一笑,將信收回懷中。
“能熬得半年也好。”碧落笑道,“拖上一日便是賺到一日。”
“世叔能讓步,此事便有回圜的余地,你先在此處呆上半年,屆時我們再想辦法。”邱繹道。
碧落側著腦袋想了想,父親那日的態度終讓她覺得心中有些不安。她低聲道:“反正我要留在這里。”
“你在曄香樓這十多日,諸事可還順意?”邱繹又問道。
碧落望著碗里的薔薇,過了許久,才低聲道:“什么都好,只是我有些慚愧。”
邱繹怔道:“怎么了?”
“珞如琴彈得好,章清劍舞得好,偏我一樣本事也沒有。”碧落托著腮,笑道。
“這算什么,天生我才必有用,早晚你能尋到你的用武之地。”邱繹輕描淡寫,一句帶過,又說,“我回去問了我朋友,原來那首曲子的名字叫……。”
“那叫《白云》曲,”碧落不待他講完,便叫道:“邱繹,我已經曉得那夜是誰吹的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