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繹連連苦笑,許久才道:“你忘了曾與我許過白首之約么?”
碧落一怔,卻再不細問,只握住邱繹的手淡笑道:“記不記得,又有什么差別?”
邱繹緊緊地盯著她,半晌才道:“好。可那吹簫的人又是誰?”
碧落笑著搖了搖頭:“那不過是南柯一夢,我適才也無非是借之鼓舞魏大哥罷了。”她忽然又問邱繹:“邱繹,魏大哥可能尋到她的娘子?”
邱繹搖了搖頭:“人海茫茫,你叫他去哪里去尋?”
人海茫茫,何處去尋?更何況夢中之人,更是杳杳無影。碧落心中迷茫:“那我叫他去尋愫琴,我可是害了他?”她胸口忽然一陣慌亂涌來,雙手微顫:“常玉若不遇到我們,就不會知曉翟子方死了,更不會變得癡顛。我……我……邱繹,我對不住他們。”
邱繹伸手將她攬入了懷里,碧落一驚,雙手抵在他胸口,正要推開他,可忽然覺得邱繹懷抱寬厚和暖,抵御了冬日寒冷,叫自己心緒平穩,這手又緩緩地放了下來。
“你不必自責,便不是你,常玉總有一日也會知道真相;至于魏大哥,心中若存了絲希望,總是好的。”他嘆了口氣,道:“害他們的不是你,是他們自己的癡心。世事如此無常,他們又不愿改變初心,便只好比旁人多吃些苦頭了。”
碧落靠在他胸口,仍是黯然失神,良久又茫然問道:“邱繹,這世上可有叫人不吃苦頭的癡心么?”
“什么?”邱繹一怔。
“常玉這般無望地思念一個亡人,魏大哥四海尋找一個音信全無的人。他們兩人,誰心中更苦些?”
“所謂相思,都是想見而不能見,欲求卻不能得。于他們心中,這愁苦滋味,都是一樣。”邱繹默然道:“若它們曉得安時處順,或者不必這樣自苦。”
“安時處順?”碧落忽然想起珞如的話,“若只能由著命運擺布,可叫人多不甘心。”
“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邱繹低聲念道,“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
“這是什么意思?”碧落悄聲問到。
“世間無常,欣然受之,死生忘之,任其復返自然。”邱繹哂笑一聲,“那是圣人無待得境界,可我做不到。”
“我不曉得自己可否能做到……”碧落抬起頭。她目光迷離不決,兩頰微紅,楚楚動人。邱繹抱著她,只覺自己的氣息越喘越急,忍不住便低下了頭來。碧落心中慌了神,自然而然地撇過了臉去,不敢面對他。邱繹怔怔瞧了她半晌,終于只在她的鬢邊輕輕地親了一親。
他擁著碧落,低聲道:“過些時日,我叫我爹爹去勸勸世叔,請他為我們去顧家退了婚。”
碧落默然許久,終于輕輕地答道:“好。”
花開葉落,生葉凋花,花葉生生兩不見。既已錯過,可會就此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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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繹送了碧落回曄香樓,便回了皇宮。他本似有許多話要說,可終被碧落笑著推出門去。她作繭自縛,可又覺得那蛹是一個極好避難之所,碧落曉得自己的心思,卻怕邱繹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最好是日日,都在曄香樓忙進忙出,莫要讓自己閑下來。只因為一閑,那夢里便有簫聲暗飛,叫人不愿清醒,面對白日的真相。
她沉溺在自己的心事中不能自拔,直到過得幾日晚上三人登臺,才想起那夜章清和喬桓的一番對話,心中又惴惴不安,只盼著喬桓今晚莫要出現。可偏巧今日一上樓便看見他坐在臨窗的那桌邊,白衣飄飄,幾人上前和他招呼,他只是淡淡回應。而章清的面色便如冰凍三尺,她忍不住扯了章清的袖子道:“你不要理他,萬一鬧起來……”章清冷冷道:“我非要問個清楚。”珞如瞧了兩人一眼,說道:“都莫要再說了,等下我去問謙王。”
待客人安坐,珞如抬手挑琴,可今日這《廣陵散》似乎換了其中另外一節,一上來便是一連串不停地勾剔,琴聲激昂慷慨,迫擊人的心胸。碧落頓時便覺得心慌意亂,好像心都要從胸口迸出一樣。章清從臺上飄落,信手一揮,劍光便四方游走。
琴聲一轉,突然云雷激發,如大雨傾盆。碧落覺得自己的情緒忽然憤怒起來,她盯著章清,只覺得章清的劍越舞越快,只見到劍影,卻見不到章清的身影。
忽然“鏗”的一聲,琴聲一斷,原來珞如竟挑斷了琴弦。可章清的劍勢卻未停,她持劍上下揮灑,突然腳尖一點,兩個起落,躍到了喬桓面前,將劍一挺,直指著喬桓的咽喉。
旁邊的客人大驚失色,有些跑到了樓下,有幾個則閃到了一邊,不敢妄動,。碧落和珞如對望一眼,珞如低聲道:“阿清要做什么?我去請郭老板來。”連忙起身而去。碧落叫道:“阿清,你不要沖動。”
章清全然不顧,只是指著喬桓,冷聲道:“你放不放人?”
“放什么人?”喬桓稍稍鎮定,強笑道,“他與你有什么干系,讓你寧可得罪皇子,也要護著他?”
“阿清,莫要沖動。”碧落沖上前抓著章清握劍的手。
章清怒道:“他昨日將我朋友抓進了大牢,只怕要對他不利。”
“什么?”碧落驚道:“無情無由,怎能隨便抓人?”
“他是王爺,隨意尋個借口,教官府拿人,有什么難的?”章清冷哼著,又對喬桓道:“喬桓,你放不放人?”
“我不曉得你說的是哪個人?”喬桓伸頭望了一下樓外,忽然面上一松,笑意更甚。他柔聲對章清道:“阿清,你怎么能拿劍對著我,你明明曉得我是如何對你?”碧落在一旁,心頭酸澀,如鯁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
“少廢話,現在便給我放人。”章清的劍越遞越近,眼看著便要頂到喬桓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