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房門打開,她心一慌,身子幾乎摔倒。好不容易穩(wěn)住了身子,才見到喬瑜一手扶著門,淡笑著望著她。他眼神清澈明亮,笑意一閃而過,轉(zhuǎn)身又回到了他的書桌前坐下。那支短簫少梨橫在桌上,他望也不望碧落,只拿了一本書自顧看著。
碧落分明覺得自己見到他眼里的謔笑,她忽然理直氣壯,進(jìn)去便尋了一張椅子坐下來。她坐在喬瑜的對面,喬瑜只埋頭看書,她便只看著四周。這無待居里,不過一張書桌,幾張椅子,兩個書柜,便再無其它。
房門半開,寒風(fēng)掠來,叫她越坐越冷,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喬瑜起了身,將爐火撥了撥,又將一盆爐火朝碧落推得近了些。
碧落忽覺得心中一暖,笑道:“不必這般麻煩。”她將自己換坐到了爐火旁的椅子上,對著喬瑜道:“你瞧,這便暖和了。”可喬瑜卻只是正襟危坐,一句話也沒有。兩人默默對坐,碧落愈發(fā)尷尬,不由得嘆了口氣,只好搜刮肚腸,沒話找話說。
“我不曉得御六閣是禁地,對不住。”
“以后小心便是。”喬瑜淡淡答道。
“皇上為何不讓人進(jìn)御六閣?”
喬瑜只是摸了摸桌上的少梨,并不回答。
碧落看了眼窗外,訕訕地笑了笑,問道:“你幾時帶我入宮?”
“未時初。”
“也不曉得阿清昨夜在哪里?”碧落又道。
“父皇讓她做了宮女,住在宮中,在乾極殿隨侍。”
“那便是同邱繹一樣?”碧落道,“掛個虛職,卻可以隨時使喚。”
“不錯。”喬瑜頷首道。
“可皇上昨夜說要待她如女兒,怎么不封她做個什么公主?那才叫威風(fēng)么?”碧落一邊暗忖,一邊又自己自問自答:“水居下而利萬物,心中再喜歡這人,也不可叫他太過張揚(yáng)。”
她想起初見邱繹那日爹爹對她說的話,又想起喬瑜的常明候爵位,忽然醒悟道:“我曉得了,皇上不封你為王,只讓你做一個小小的侯爺,便也是一樣的道理。”
她抬起頭,看見喬瑜正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她臉一紅,嘟囔道:“我說錯了么?”
喬瑜道:“在你眼里,我這般不成器么?”
“公主便是十分威風(fēng),而我只是一個小小的侯爺,就要被你瞧不起么?”他刻意將那“小小的”三個字咬得格外重,碧落以為他著惱,正想解釋,卻見他面上言笑晏晏,哪有絲毫介意之情。
碧落第一次見到他露出調(diào)笑之色,心中一喜,可忽然后腦勺一緊,一陣抽痛,她忍不住“啊”了一聲,便聽到腦中有一個她自己在說:“等我大了,我就嫁給他,他是我的夫君,你們誰也不能瞧不起他。”
這聲音稚聲稚氣,顯然是她幼年所說,可這話里的他是誰,這話又是對誰說的,她卻仍是一點(diǎn)印象都無。她要再想,卻影像消逝,便聽到喬瑜問:“你怎么了?”
她抬起頭,看見喬瑜正蹙眉望著她。碧落十分困惑:“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可又想不起是什么事情。”她這話說得稀里糊涂,喬瑜也不多問,只淡淡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碧落靜坐片刻,對適才自己記憶片段尋不出眉目,索性放棄,又問道:“你說皇上以卦為名,所以謙王,泰王都是取自卦爻。那你的“常明”兩字,也是卦爻么?”
喬瑜搖了搖頭,道:“萬物至道而生,覆命曰常,知常曰明。這是老子《道德經(jīng)》里的話。”
碧落皺眉道:“萬物至道而生……這話怎么和那個老相士說得那么像?”
“老相士?”
“我在曄香樓時,和章清,還有珞如三人在街上遇上一個老相士,他說什么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無命也?又說這世間因緣巧合,都是道力驅(qū)使。”碧落莞爾一笑,“他給我們測了字,可我們?nèi)硕疾辉感拧g笕缯f得對,若是命運(yùn)不濟(jì),逆天改命便是了。你說呢?”
喬瑜沉默了片刻,才一哂道:“以人力之渺茫,以抗天命……所謂逆天,焉知不是天道使然?”
碧落一愣,她和喬瑜娓娓相談,實(shí)覺兩人親近了許多。可忽然間又覺得兩人話不投機(jī)。她心中沮喪,再不愿說話,嘟了嘴坐在一旁。良久才聽喬瑜淡笑道:“你能觸類旁通,舉一反三,便很難得,瞧來我這個師傅也不會很難當(dāng)。”
碧落心中歡喜,得意地笑道:“皇上和邱繹也都贊我聰明。”
“邱兄……”喬瑜微笑道,“你們兩家是世交么?邱兄說你難得開口求他,他定要盡力而為。”
碧落聽得一怔,莫非邱繹從未在喬瑜面前提起自己與他的關(guān)系。她沉默半晌,輕聲道:“是,爹爹說兩家交好,我也將他當(dāng)作兄長一般的敬重。”她明明曉得自己撒了謊,可若是不將這謊圓下去,她又何來的資格安坐在喬瑜面前?
喬瑜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與他一年也不過見上一兩次面,交少言深。他雖雅性謙克,可其實(shí)心高,我與他相識七年,這竟是他第一次尋我?guī)退!?/p>
“邱繹一直在皇上身邊,你怎會見不上他?”
“我長年在外浪跡,半年前才回了曲靖。”喬瑜淡聲道。
“是為了尋人么?”
喬瑜一怔,卻未回避:“是。不過那人,已經(jīng)尋不見了。”
碧落淡淡一笑,望著喬瑜,低聲道:“我來曲靖,也是為了尋人。我夢里見了一個人,他同我說若我想尋他,便來曲靖找他。我從前想著,夢中的人事,如何能當(dāng)真?可天意叫我來了曲靖,我竟終于能尋到了他……”
喬瑜伸手撫著少梨,輕聲道:“鏡花水月,竟也能成真?實(shí)在難得。”
碧落搖了搖頭,嘆笑道:“我直到尋見了他,知道世上真有這人,才想明白許是我少年時見過他,只是自己忘記了。他贈我簫聲,我無法忘懷,思念過甚,才因之成夢。可如今,我一念之差,雖尋到了他,可也再無法認(rèn)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