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將這老肅王府說成了聿王府,又說什么三公子,不知是這府邸從前真的是聿王府?還是他真的年紀大,記糊涂了?若是前者,真估不到這一座常明侯府也竟有這樣綿遠的記憶,又何況這世上的普羅大眾,有誰不是身負著唏噓往事,卻茍延殘喘?
碧落有些悵惘,默立了片晌,才只身進了無待居。若喬瑜至宮內回來,他自然會先回這里。她伸手摸了摸臉上,額上,上面刺痕已淡,腫塊也消了。她暗叫了一聲“僥幸”,若讓喬瑜見了,又不知如何再向他解釋。
窗外天色晴霽,星月交輝,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入了夜,而喬瑜仍是未返。
碧落抬眼瞧著書架,忽然察覺那卷喬瑜慣看的字已經不在架上了。她有些驚奇,不禁站起來四處瞧了瞧,仍是未尋到那字的蹤跡。莫非……喬瑜將它收了起來么?
不曉得皇帝為了何事,竟叫他能在宮里三日未返?莫非又是如上次一般,謙王泰王又惹出了事情?碧落怔怔發著呆,遙想著他在那日在勤問殿前同皇帝說話的神情,心中竟然有些隱隱不安。
今夜如何其?
乾極殿和無待居一般,都該是天色將曉。只是此刻無待居中一片冷寂,怎比得上乾極殿里燭火熊熊,從不熄滅。
喬瑜,他是中意這無待居的寥落寂靜?還是乾極殿的圣德未央?
“收,放,自如。”碧落腦中又蹦出了這四個字,叫她自己暗暗心驚。皇帝對喬瑜放了這么多年,如今一反常態,屢屢叫他做事,又入宮三日不出。莫非皇帝,真的要對喬瑜委以重任么?
放時隨他浪跡;而收時,該如何收?
她嘆了一口氣,又想起在嵚州記起的一切。這八年前的往事本忘得干凈徹底,可如今卻時刻纏繞心頭,時時拷問自己,叫人只知道懼怕、逃避,且不敢深思。
迷障多生,無法逃脫。
世間惟有那一人的簫聲可穿透無常,叫人憂生憂忘,叫人固守初心。
舟車勞頓,長夜漫漫,碧落實在覺得自己有些累了,索性閉上了眼睛,趴在桌上歇著。一夜未眠,她終究是有些撐不住。可此時尚未入夢,竟然聞到有簫聲自遠處傳來,似涓涓細流,隨著這初夏的和風,潛入這無待居,蔓延至每一個角落,在碧落的身邊輕聲吟唱。
碧落半夢半醒,迷迷糊糊地呢喃道:“是誰這般有興致,還在吹簫?”
簫聲漸漸明亮,似那吹簫人越來越近,碧落緩緩醒轉,不禁留神傾聽。不知不覺,竟像是回到了半月前南郊的渡頭長堤,芳草凄迷,垂柳輕揚,隔住了自己的雙眼,再瞧不見那黑馬上的藍衫背影。
簫聲寸寸,仿佛千山望斷;青鳥無信,那一襲青裙的西王母,仍佇立山頭相候。碧落猛然清醒了過來,直起了身,捂住了跳得飛快的心口。那簫聲里**悱惻之意,仍未斷絕,她一提裙子,便從無待居里奔了出去。府中寥寂,只有她黃色的身影穿行其間,推開了府門,追逐著簫聲而去。
天邊將白未白,明月將歇未歇,街上行人攤販稀稀落落。她不顧眾人側目,只循著簫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長街上竟又響起輕輕馬蹄聲,與那簫聲相合,得得而歌。
碧落微微一笑,再不向前,只佇立在這長街中,候著那黑馬藍衫,踏清風朝霧而來。
“碧落。”馬上那人穿過晨霧,朗聲喚她。她只笑著伸出了手,馬兒未停,那人卻伸手一把抓緊了她。碧落手上一涼,就勢被他一牽,身子騰空而起,坐到了他身前,被他摟在了懷里。
“我說要以《白云》曲來迎你,如今可算爽約么?”那人在她耳邊輕聲道。
“可我昨日便回來了,你如今方來迎我,毫無誠意。”碧落倚在他懷里,第一次聽到他這樣對自己柔聲細語,她滿心歡喜,可說出話來,卻似在任性取鬧一般。
喬瑜握著韁繩的手忽然一緊,馬兒被勒的停了一停。碧落這才注意到喬瑜的右手拇指上,帶著一個白玉的玉扳指,玉質細膩,雕紋精細,上面雕刻著一只飛鷹展翅。喬瑜一向不喜歡金玉之物,可今日這手上卻帶了這樣的玉扳指,碧落不禁愣了一愣。
“父皇有要事交托,才在宮里呆了一晚未歸。”他淡笑道。
碧落聞言又是一怔,笑道:“我不理皇上要你做什么。我只曉得我昨日回來,可未曾見到你。”
“那你要待怎樣?”喬瑜微笑道,“要打要罰,悉聽尊便。”
“我又不會武功,怎么打得過你常明侯,那……便是罰你好了。”
“你要如何罰我?”
“嗯……你這常明侯府里窮得叮當響,那些東西我也瞧不上。”碧落“撲哧”笑出了聲。她想了想,轉過身目光殷切地望著喬瑜:“不如……罰你日后隨我去嵚州瞧一瞧西華桃,再帶我扁舟一葉,如你從前一般,我們五湖浪跡如何?”
喬瑜卻似若罔聞,一聲未吭。碧落低下頭,輕喚道:“喬瑜……”
“好!”喬瑜微微一笑,在她發鬢上親了一親,“不過今日也可以先做一件。”
他喝馬疾馳,朝東而去。而碧落,亦不再問,只偎在他懷里,由著他帶著自己,馳往三鏡湖畔。
晨光中的三鏡湖,云氣繚繞。野渡旁橫了一只孤舟,上面坐著一個皓首蒼顏的老頭,神色安逸閑適,旁邊放了一壺酒,正在湖邊垂釣。
喬瑜帶著碧落策馬而過,本已跑過了十幾丈,又勒馬馳回野渡。他牽著碧落下了馬,到了孤舟前,和聲道:“老丈,可否借你的船兒一用。”
那老頭抬起頭,瞧了喬瑜半晌,呵呵笑道:“公子,是你啊……你給了老頭子這么許多銀兩,莫說是借,將老頭這破船拿走都行……”說著,便慢騰騰地要挪下船,他年歲已大,步履蹣跚,行動不便,就連走這幾步都幾乎跌倒在地。
碧落忙伸手去扶,喬瑜道:“老丈,你認錯人了,我從未給過你什么銀兩……”
“沒認錯,沒認錯……”老頭一邊搖頭,一邊顧自朝遠處踉蹌行去。喬瑜和碧落對視一笑,既有船用,暫時亦未理會得了那么多。兩人跳上了船,碧落坐在船頭,喬瑜將船槳一擺,便朝三鏡湖中劃去。
暝煙兩岸,不需劃出多遠,已經望不清岸上,亦不知曉船到了何處。喬瑜索性將槳一丟,將自己靠坐在船尾,兩人遙遙相對,含笑注視著彼此。
“你瞧什么?”碧落被他瞧的羞赧,低下頭輕聲問道。
喬瑜仍望著碧落,卻不答她,只是順手拿過老頭遺在船上的酒,一口一口地喝著。
碧落再抬起頭,兩人目光一對,相視著微微而笑,竟異口而同聲:“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喬瑜又喝了一口酒,笑道:“這酒不錯,你也嘗嘗?”說著將酒朝碧落一拋,碧落揚手接住,只嘗了半口,便皺眉道:“這酒淡而無味,又有一股酸味。比起珞如送的那壺,可差得遠了。”
(謝謝每一位留言支持,投票以及默默追書的朋友。雖然只有這一句話,但是真的很真摯,很誠心的在說:我很想每天都能多寫一點給大家看,可惜我的時間實在太少,想盡量多碼些一點都不行。不過我不會斷更棄坑的,做人要有RP的,不是么?還有,我不會讓這故事成為像《云青鳥》一樣的悲劇的,至于是不是大家心目中的HE就難說了……我說這樣的話簡直就是找死,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