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境遷,如今你和碧落兩父女亦算是平安相守,便將往事都當(dāng)成過眼云煙,讓它過去罷。”林書培話里,對皇帝已經(jīng)是十分不敬,可邱將軍講話,卻不曾見怪,反倒像是出言相慰。
房內(nèi)安靜了片刻,聽到林書培微嘆了一聲:“邱兄,我的事情你最清楚。當(dāng)年睿王,便如同如今的謙王和泰王一樣,被拘在睿王府。那時候,他孤身坐在蓬山閣前,飲著酒,壯志未酬。我看在眼里,感同身受……”
“賢弟慎言,”邱將軍沉聲打斷了林書培,“睿王當(dāng)年意圖篡位,事敗后皇上未曾殺他,已經(jīng)是格外寬宥了,如何還能說他是壯志未酬?”
“篡位?”林書培立刻冷哼道,“篡位的難道不是他肅王嗎?先皇無旨無詔,怎么皇宮宮禁都到了肅王的手里。難道不是他先奪了宮禁,再謀劃害了睿王?”
邱將軍道:“賢弟,你有所不知。當(dāng)年你我各隨其主,許多事情我也不好與你細(xì)說。定鼎門宮變那夜,我曾隨肅王入宮,親眼見先皇托肅王夫人將兵符交于肅王。你當(dāng)年身在睿王府,不曉得此事也難怪。如今我明白告訴你,先皇雖無旨意,可其中意思已然清楚,他心中屬意肅王接位。你往后切不可再妄言了。”
“肅王夫人……邱兄是指云小姐么?唉……她雖然被賜婚與了肅王,可睿王卻一直不許我稱她為夫人,”林書培又沉默了片刻,才嘆氣道,“小姐當(dāng)年雖騙了睿王入定鼎門,才害得睿王被擒。可后來她入宮刺殺皇帝,難道也是假的么?”
“此事為宮中忌諱,無人知曉無人敢提,你又如何得知?”邱將軍驚奇道。
“嘿嘿……邱兄,你不曉得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林書培啞聲道,“睿王雖被囚禁,后來終于伺機(jī)出逃。我為了引開追兵,和他半道分離。后來便聽說睿王死在了暮江上,我失了主人,沒有辦法,只好投身入了騰蛟幫,這才暫時保全了性命。不料皇上要肅清江湖勢力,又燒了騰蛟幫方老大的宅子,殺了好多江湖人,便是連當(dāng)年救過他和小姐的墨劍門掌門章華清都死了。”
邱將軍嘆了口氣,沒有接話。林書培又道:“沒幾日,我偷偷跟著方老大去了南郊的山谷,見到不少江湖人士聚會,說要謀殺皇帝。可沒料到小姐和高中舉將軍也在,我才知道方老大是皇上的奸細(xì),小姐和高將軍都是墨劍門的弟子。小姐殺了方老大,又對著他們發(fā)誓,說要入宮刺殺皇上,為章華清和眾江湖英杰報仇……這些我都是親眼得見的。”
“七月初十那日我們都在方老大妹子的宅子里等小姐的消息,豈料等來的又是皇帝的重兵包剿。我九死一生逃了出來,勉強(qiáng)到了昭南,遇上麗音,才安頓了下來。”
碧落不曉得林書培原來是睿王的部屬,且半生際遇竟然如此坎坷,聽到此處,不由得也為之有些暗暗傷神。可一想到爹爹今日和邱將軍久別重逢,卻在外面設(shè)下埋伏,又覺心跳加速。只是眼下并無他法,只能先聽兩人如何說法。
“邱兄,我就此在昭南隱姓埋名,從無一人曉得我從前是睿王的近身,姓喬名勝。我用回本家姓名,先后又有了士宏與碧落,那幾年日子也算和美……本來我也想就此老死昭南,可我……”
林書培話語一結(jié),過了半晌才道:“可我,其實我……我一直心有不甘,一心要為睿王討回公道。”
“何為公道?何況睿王已死,你又想如何討回公道?”邱將軍重重一拍桌子,叱聲道,“賢弟,你今日這酒喝糊涂了。不如早些休息,明日精神爽朗些,我再與你商量碧落退婚之事。”
“哎……”林書培輕笑著挽留,“碧落這丫頭的婚事算得了什么,都在你邱兄一句話。今日難得故友相聚,且讓我先說個痛快罷。”
“睿王待我恩重如山,諸事我皆參與其間。我雖是他的近身,可當(dāng)年連睿王岳丈上官煌對我也是客客氣氣,敬我三分。人以國士待我,邱兄,你說我又該如何回報?”
“當(dāng)初你同我可不是這樣說的,”邱將軍鼻子重重一哼,“你說你不過是睿王府半個管事,哪里曉得睿王的事情,原來你是存心……”
“睿王一死,仍有許多追隨者四散各地。我四處奔走,聯(lián)絡(luò)他們,以求機(jī)會東山再起,一舉為睿王復(fù)仇。我多年藏匿,不為其他,其實正是為此。你被我所欺,為我隱瞞身份,又收容麗音與碧落。邱兄,你我兄弟情誼山高水長,可在大節(jié)上,確實是我喬勝對不住你。”
里面突然間一片死寂,聽不到任何聲音。碧落在房外,身子不住地發(fā)顫。她只怕發(fā)出聲音,驚動了屋內(nèi)的人,只伸手緊緊抱住了自己。
“可皇帝終究是老辣,難怪睿王也敗在他手里。我們遲遲未能等到機(jī)會,只能圖謀將來。恰好麗音在嵚州之時,我在昭南謀了衙門書吏一職……”
“你這才在昭南一住便是八年,還步步高升,做了昭南的郡守。難怪幾次朝廷召官員到曲靖敘職,你總是稱病。你做到今時今日,打點了多少人,費了多少苦心?”邱將軍聲音已然十分冰冷。
“皇上因著小姐的緣故,對昭南看得本就松懈些,不過這也不提了。只是我竟然又在昭南遇見了高將軍。他不識得我,也不曉得我認(rèn)得他。我?guī)状伟抵邢蛩蚵狀M跽嬲乃酪颍冀K不肯吐露半字。可有次他喝了酒,說漏了嘴,言下之意睿王和小姐都是被皇上害死,他自己貪生怕死活了下來,才被皇帝貶來了昭南軍火監(jiān)。”
“你如今同我說這些,是什么意思?”邱將軍冷哼一聲,“我本以為你時運不濟(jì),皇上兄弟爭位,連累了你一家,這才處處盡力,護(hù)你周全。你既然含辛茹苦做到今日,大可再隱瞞下去,何必對我和盤托出?你不怕我……”
“邱兄,少安毋躁,”林書培笑道,“我是睿王余黨,你若回曲靖告發(fā)我,這么多年藏匿之罪,以皇上的手段,怎么肯輕易放過你?只怕到時候連嫂夫人與兩位侄兒都要被連累了。”
“當(dāng)年你從水里救了我,我為報救命之恩,又不負(fù)同學(xué)之義,這才處處關(guān)照。卻想不到你以有心算無心,將我邱家一門拖下泥潭。哼……”邱將軍毫不勢弱,只是冷哼。
“邱兄,莫急莫急……我定然不叫邱兄難做,”林書培輕輕笑著,又壓低了些聲音:“如今萬事俱備,只等機(jī)會一到,我們便可一起起義舉事。邱兄,你為皇帝登位立下汗馬功勞,他也不過是讓你做一個鎮(zhèn)守嵚州的鎮(zhèn)撫將軍。可你若愿意調(diào)動嵚州的軍馬,與我一道,合兵一處,從嵚州殺入曲靖。事成之后,這天下便是我們的了。”
“那事成之后,誰又來坐上這金鑾殿?是你喬勝,還是……”邱將軍也呵呵笑了起來。
“邱兄,你莫要取笑我,我……”林書培猛然醒悟,又笑道,“若是我做了皇帝,你邱兄便是兵部尚書、天下兵馬大元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