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爺和高東北在鴿子洞沒有找到胡子的“聊水”,聽說這里的胡子已經(jīng)被日本人剿滅了。兩個人很是不解,這個消息和孫國飛說的出入太大,不知道該信哪個。望著彈痕累累的巖壁,兩個人心里都產生一種莫名的失落,不知道是同情還是可憐,總之,沒有半點興奮。
兩個人離開鴿子洞,沒有返回東北溝,而是信馬由韁的走進了歡子圈馬的山洞。
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了從前的險峻和神秘,到處是殘垣斷壁,到處是燒焦的巖石和散落在地上黑黢黢的樹枝。圈馬洞前那塊平整的草地已經(jīng)變得坑坑洼洼,坑洼間不規(guī)則的埋著五十幾個新墳,顯得這里格外的凄涼。隔在胡子窩與圈馬洞之間的“刺鬼”也已經(jīng)沒了蹤影,通向胡子窩的小溝堂子已然是一片凸凹而寬敞的被燒焦的黑土地。
兩個人走進了圈馬洞,里邊黑漆漆的,一股馬糞的騷臭氣撲鼻而來。
李三爺點燃一把干樹枝,洞里亮了起來。里邊有尚未來得及清理的馬糞和喂馬的青草,洞壁處有幾張獸皮鋪在地上。這里竟然有些簡單的生活用品,碗.筷.水桶等。靠在洞口處有一堆干柴,和一個架在三塊石頭上的鐵鍋。打開鐵鍋的木頭鍋蓋,里邊的半鍋狍子肉已經(jīng)膩呼成了“肉凍”。狍子肉散發(fā)出來的腥膻氣味,證明這鍋狍子肉的時間并不長,只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涼透了。
李三爺走出洞口,太陽已經(jīng)落山。狂風卷著黑云從山的那邊滾滾而來,山坡下飽受摧殘的老柳樹在狂風中搖曳,發(fā)出沙啞的嗚咽聲。瓢潑大雨從天而降,像搬到的水缸,剎那間吞沒整個山林。
高東北已經(jīng)點燃了鐵鍋下的干柴,鍋里冒出的熱氣帶著狍子肉的濃濃香味兒,立即驅散了馬糞的騷臭。
兩個人飽餐了一頓狍子肉,躺在獸皮上,沒有說話,各自想著心事,慢慢的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李三爺被一聲馬的嘶鳴叫醒。他來到洞外,一匹棗紅馬遠遠的奔過來。馬上端坐一個蒙古漢子,身穿藍色蒙古袍,頭戴藍色蒙古巾,雙手端著一顆老雙筒子,槍托緊緊頂在右肩上,目視左前方,正瞄準一頭奔跑著的野豬。是巴特,是他的五弟巴特!好兄弟沒死!李三爺跑過去,可是,無論他怎么叫喊,他的五弟頭也沒回,消失在山林中……
“三哥”一個輕嫩柔美的聲音飄進李三爺?shù)亩校撬膼燮薨残〗悖撬账家瓜耄繒r每刻都撕扯著他的心的愛妻。可這聲音在哪兒啊!無論他怎么尋找,就是見不到心愛的妻子。他急忙大呼:“愛妻,愛妻,你在哪里?快告訴我,我好想你!”愛妻真的出現(xiàn)了,還是那么秀美端莊,就像天上的嫦娥,從遙遠的天空飄來。李三爺瘋狂的跑向愛妻,緊緊的摟住她,緊緊的,生怕再失去……
無論夢有多美,只要是夢就會有醒來的時候。
一聲馬的嘶鳴將李三爺從夢中叫回來。
李三爺走出山洞,天已經(jīng)放亮。雨停了,風繼續(xù)搖動著樹梢,葉子上的水珠落在地上,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聲音。馬的嘶鳴是從歡子的胡子窩里傳出來的,那里一定住著人,也許歡子還活著。
李三爺叫醒了高東北,兩個人提著槍偷偷的接近那個山洞。
一個滿臉污垢的瘸老頭兒從山洞里走出來,手里拎著一個濕淋淋的上衣。邊走邊沖著洞里說:“天晴了,把衣服拿出來晾一晾。”
是歡子?李三爺疑惑的自言自語。
是歡子!躲在污垢后面的那張臉依然很霸氣。
李三爺猛的站起身:“是歡子吧!我是東北溝李三爺,久違了!”
就這一句,歡子扔下衣服,扭頭就往回跑。那條本來就不聽使喚的瘸腿,努力的向前伸出很遠,由于慌亂和兩條腿的極不協(xié)調,“咣唧”一聲,跌倒在地上。李三爺按住歡子的頭:“歡子,你還是人不?挖我兄弟的墳!派人暗殺我,打死我弟弟高東南。今天你的死期到了,我要替死去的弟弟報仇,為這里的百姓除害。”高東北的槍口頂在了歡子的太陽穴上。
歡子反而鎮(zhèn)靜了許多:“李三爺,我敬佩你的為人,你是條漢子。可我挖你兄弟的墳,只是為了找到你藏起來的快槍,是想給我死去的弟兄們報仇的。對不起了,我道歉。打死你弟弟的人是我的兄弟,那是個誤傷,你也打死了我的兩個好兄弟,如果你不是日本人派來的,就開槍吧。”
李三爺?shù)氖炙砷_了歡子的頭。
呯!高東北的槍響了。子彈飛向了天空……
李三爺放下抬起高東北槍筒的手,拽起躺在地上的歡子。歡子伸手撿起落在地上的衣服:“你們可以殺了我,死在你們的槍下我高興,可我的仇還沒有報。看看那邊的墳吧!里邊埋著的都是我的好兄弟,他們沒有一個孬種,小日本子整整困了我們兩個月……”
歡子轉過身子的時候,李三爺已經(jīng)不見了。
風雨洗刷過的石鷹溝,空氣格外的清新。郁郁蔥蔥的樹叢間點綴些爭奇斗艷的小花兒,讓人心曠神怡。山洼里流出的山水,在溝底匯成一條大河,滾滾流向溝外。
李三爺和高東北沒有心思欣賞身邊的美景,一前一后離開了石鷹溝,一路上沒有說話,各自想著心事……
李三爺?shù)男乜谙袷菈褐粋€大碾盤,呼吸極不順暢,喉嚨里像是有一條暖流涌了出來,“咕嚕”一聲,一口鮮血從喉嚨里噴出,眼前一黑,載落馬下……
李三爺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五天以后。他回來晚了,母親在他去石鷹溝的第二天離開了人世。
老人躺在病榻上,口里不停的念叨兒子和兒媳的名字,臨終前留下了一生中最后的愿望:死后將自己葬在兒媳婦的墳旁,要去照顧那個苦命的孩子。
李神炮沒有滿足老伴兒臨終的愿望,將她葬在了自家對面的山洼里。他知道,兒媳婦是個愛清凈的孩子。她不喜歡婆婆的嘮叨,她討厭婆婆強迫她吞下落過蒼蠅的飯菜……
李三爺從母親墳上回來的時候,父親沒在家。
李三爺來到了妻子的墳前,父親也在。老人家坐在兒媳婦的墳前,口里不住的叨咕著什么。李三爺沒有打攪父親,他知道父親是在告訴兒媳,婆婆會去看她,讓她諒解婆婆的嘮叨……
李三爺回到家里的時候,高東北和他的槍都不見了。李三爺知道兄弟去哪兒了,遷出馬,背上槍,朝石鷹溝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