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山東邊的槍聲停了,李三爺冒雨趟過河,來到了歡子走出的那個農家院兒。這個院子挺大,上下兩棟茅草房。上房兩間坐北朝南,下房是個東廂房,略比正房矮些,大小差不多。正房西側是個挺大的牛棚,牛棚很簡易,周圍是用木頭圍成的柵欄,上邊有蓋兒,牛棚里有百十頭牛。
李三爺接近牛棚的時候,里邊傳出了狗叫。隨后,院子里也跑出兩條大黑狗。
李三爺離開了這里,在不遠處找到一個柴草垛,用玉米秸搭成一個簡單的可以避雨的小窩棚,鉆了進去,在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個院子里的一切。
半夜的時候,雨下大了,電閃雷鳴。牙克石夏天的雨夜氣溫很低,李三爺渾身濕漉漉的,蹲在小窩棚里凍得直哆嗦。他考慮再三,冒著傾盆大雨敲開了劉全家的門。
李三爺深夜到訪,的確嚇了劉全和燕子一跳。見到這個被雨澆的像個落湯雞似的人,確實很驚訝。
“大哥,這是從哪兒來的呀?深更半夜的,怎么澆成這樣?。 毖嘧语@示出了不解和關心。
劉全拿出自己的衣服給李三爺換上,坐下來陪這位貴客嘮嗑,燕子急忙下廚房給李三爺做飯。
“大哥,我打聽到了,最前邊那家的女人就是景興嫁過來的,是姓鄧,應該就是你表姐。男的叫宋五,是個養牛的?!眲⑷€真把李三爺尋親的事放在心上了。
“我來過了,那個女人不是我表姐,是我記錯了地址,也許她并不住在這里。”李三爺很“遺憾”的對劉全說。
天亮的時候,雨停了。李三爺早早的起床走進了河邊的柳條通子里,暗暗的觀察那個院子里的動靜。
牛棚的木門上拴著兩匹馬,馬背上有鞍子。
一個四.五十歲中等身材的男人從屋子里走出來,給拴在那里的兩匹馬添些草料,轉身回屋了。這個人應該就是那個叫宋五的,瘦條臉,尖下額,額下一縷山羊胡,一副奸詐像。
劉全走出家門來到大河邊,左顧右看的,口里不停的喊著:“李大哥”。他是來找李三爺吃早飯的。
燕子是個獨生女,見這位大哥也姓李,人又好,就認下了李三爺這個娘家哥哥,劉全成了李三爺的妹夫,燕子的女兒小玲子也就成了他的外甥女。
李三爺被這個妹子留在了家中,這個妹子長相很好看,苗條身材,中等個兒。瓜子臉,細眉大眼,白白凈凈的。舉止言談文靜而高雅,不像個農家婦女,倒像個女大學生。性格開朗,心地善良,鄰里關系處的也很好。燕子的舉止總能讓李三爺想起前妻安小姐,兩個人的神態舉止十分相像,這使李三爺對這個妹子有了更深的感情。
李三爺會編筐,和劉全一起到大河邊上割回柳條子,回到家里編成大小不一的框。編多了,劉全就拿到牙克石的集市上去賣掉。
李三爺在河邊搭了一個小窩棚,是在柳條通子里,很隱蔽的,晚上就住在哪兒。他從牙克石買來一個漁網,每天晚上就守在河邊截魚。每天早上,劉全一家都能吃到李三爺打來的魚,“娘家哥哥”的到來,給這個淳樸的農民家庭帶來了歡樂。
幾天的時間,燕子就發現了李三爺的異常舉動。
這個“娘家哥哥”整天沒個笑臉,總心事重重的。行為與常人不一樣,只要走出家門,就一定要在頭上蓋上那頂自己親手編制的大草帽子,把臉遮個嚴嚴實實,仿佛特怕見人似的。身上的衣服總是自己拿到河邊去洗,懷里好像藏有什么寶貝。偶爾在家里睡覺的時候,總是將衣服卷起來放在頭下枕著。對屯子前邊的宋五家特感興趣,總時不時的想知道一些關于他家的近況,這些都引起了燕子的懷疑。
宋五家最近也怪怪的,總有陌生的帶槍的人起早貪黑的往他家跑,前些天還在河南岸的柳條通子里與人發生了槍戰。
就是那天夜里,這位姓李的“娘家哥哥”半夜來到了劉全家。燕子仿佛想起了什么,急忙跑出門去。
燕子來到了大河邊,沒有找到出來割柳條子的李三爺。
中午吃飯的時候,“娘家哥哥”扛著一捆柳條子回來了,手里還拎著一只野兔,那頂草帽依然將哥哥的臉蓋得嚴嚴實實。
“在哪兒弄的兔子?今兒個的柳條特別好,在哪里割的?”燕子想試探一下這位神秘的“娘家哥哥”。
“哦,是撿來的,在柳條通子里。今天這條子是挑選著割的,還是在前邊的大河邊上,很近的?!崩钊隣敍]有多想隨口回答。
燕子知道,那野兔的頭上有槍傷,是槍打死的。
燕子沒有多問,只是告訴哥哥,宋五家來了兩位騎馬帶槍的客人。沒待多久就離開了,應該是去他家的“牛包兒”了。
“牛包兒?在哪兒?”李三爺眼睛里閃出異常的光亮,迫不及待的追問燕子。
燕子沒有回答,轉身回到廚房。劉全已經剁好了兔子,燕子很快燉好了野兔,端上了豐盛的菜飯,一家人坐下來,共享李三爺帶回了的野味兒。李三爺知道自己的表現有些過,就沒再追問妹子“牛包兒”的事。
“老宋家最近總來些帶槍的客人,神神秘秘的,不像是什么好人。”劉全像是在自言自語。
“這里的人可以帶槍?日本人不管嗎?日本人是不是經常來屯子里?”李三爺已經不止一次提起這個問題了。
居住在這里的人,除了養牲畜的就是種地的。這里沒有獵人,也沒有胡子,本地人沒有槍。這里的日本人基本不來屯子里騷擾百姓,感覺挺和善的,各做各的事,互不相干。日本人有時也會來屯子里買糧食和牲畜,都是給錢的,這里百姓的日子還算太平。日本人進屯子辦事的時候,總是叫上宋五,他會說些日本話,算是日本人的翻譯吧,也可以說是當地的“行戶”。不過,不是專職的,只是偶爾有日本人來的時候,才會去找他。
李三爺很想知道宋五“牛包兒”的情況,幾次向燕子提起這事,燕子從不回答,總是一笑了之。
燕子不知道這個新認的“娘家哥哥”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肯定是個好人。她也不知道李三爺為什么對宋五家這么感興趣,只知道這件事一定與那些帶槍的人有關,這里的事很大,也許會給這個“娘家哥哥”帶來生命危險。
燕子沒有親姊妹,母親就她一個女兒。第一次見到李三爺,就感覺特親近。現在燕子的心里,李三爺已經是自己的親哥哥了,十年前一個人嫁到這里,身邊沒有娘家人,總有一種孤單感,現在有了“娘家哥哥”,她不能不為自己的親哥哥的安危著想。
下午,燕子來到了宋五家,是來串門的,還給宋家嫂子送來了娘家哥哥打來的魚。
晚上吃飯的時候,燕子告訴哥哥:“宋五家有一個受傷的客人,是摔傷的。已經有幾天了,應該是大河南岸響槍的第二天來的。”燕子發現了哥哥的眼睛停止了轉動,好久沒吱聲。
晚上,李三爺拿起妹子給他專門準備的盛滿酒的小鐵壺,帶上些咸菜,走進了他的小窩棚。
這天晚上,宋五家響起了槍聲,那個摔傷的客人被打死了,還死了兩個帶槍的人。日本兵趕到這里的時候,殺人者已經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