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帳的時候，少年對裴雁說：“昨日多有得罪，請多多包涵。”

裴雁并不吭聲，少年又道：“在下荀清，不知怎么稱呼姑娘？”

“萍水相逢，何必需要知道稱呼。”裴雁冷淡至極，不理會荀清一邊尷尬，他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桌子上。裴雁道：“公子，一碗面五文錢，你拿一錠這么大的銀子，叫我們?nèi)绾握业瞄_呢。”

“哦。”荀清低頭在荷包找了半天，也找不到錢，便回頭四處張望，突的對一個方向招手道，“阿凜，過來。”

裴雁的目光停落在不遠(yuǎn)處的一個男子身上。他緩慢走來，暗棕色的衣裳飄飛，身材偉岸高大，臉上的五官刀鑿般深刻，裴雁乍看倒吃了一驚。好威嚴(yán)的男子。他眉飛入鬢，目光如炬，鼻如懸膽，嘴唇很薄，卻非常好看。裴雁想再多看幾眼的，不知為何平時一向大膽的她這次竟只是垂著頭，直到有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做什么？”

荀清笑道：“給我五文錢。我的銀子太大了，這位姑娘說她找不開。”

裴雁抬頭，正巧那男子也在看她，目光相接，裴雁禁不住心跳漏了一拍，自己也說不上來她在緊張個什么勁兒。接過從他手里的五文錢，裴雁看到他的手非常寬大，但是形狀很好看，強(qiáng)勁有力，一看便知是個習(xí)武之人。

荀清突的對那男子道：“對了，這里的東西很好吃，你要不要嘗嘗？”

“哦？”那男子道，“你很少在外面吃東西。”

“今兒來了興致，恰好又遇到熟人。”荀清笑道。

裴雁暗自翻個白眼，這個人還真是古怪，誰與他是熟人？那男子卻并不吃東西，拉著荀清說了幾句話便走了。裴雁看著他們遠(yuǎn)去的方向，尋思著，不知那男子是什么身份呢。直到關(guān)氏推了推她，“人都走遠(yuǎn)了，還看什么？也不害臊，盯著個男人那么看。”

裴雁不覺紅了臉，“哪有。”

“我就說么，怎么就你就沒一個中意的男人，想是緣份未到。”關(guān)氏搖了搖頭，“可惜眼光也忒高了，那樣的人，哪是我們能高攀得起的。”

裴雁默默不語，不過是多看了那男人幾眼，娘扯到哪里去了？待到傍晚，他們方才收拾東西回家去，老爹聞聲出來，對她們娘兒倆噓寒問暖，尤其對裴雁熱情無比：“雁兒今天辛苦了？爹給你泡了參茶，你喝點(diǎn)兒？”

往日有這種情況，十有八九老爹有事情要拜托她了。裴雁懶懶地道，“爹又想買筆墨之類的了吧？”自從裴雁十六歲后，家里的財(cái)政大權(quán)便握在她手里——雖然他們家也沒幾個錢。但是娘是個最沒主見攢不了錢的人，爹也潦倒不通庶務(wù)，這兩夫妻經(jīng)常月頭吃酒吃肉，月底勒緊腰帶過日子。裴雁不禁疑惑，他們這些年到底是怎么過過來的？

倒像是大家庭里出來，完全沒過過苦日子似的。還好外人不知道他們家由裴雁當(dāng)家，不然一個未婚的姑娘當(dāng)家，還不知被鄰里怎么說長道短。

關(guān)韜笑道：“還是雁兒知道爹。呵呵。”

裴雁回房間拿了一點(diǎn)碎銀子給他，“省著點(diǎn)兒花呀！到秋天您要考試，還得花點(diǎn)錢去疏通關(guān)系呢。”

一家人吃過晚餐，裴雁便回房間做手工活兒去了。她的房間雖然簡樸，但是收拾得極為干凈，擺放的東西都是她一手操辦，因?yàn)槟镏笆腔蕦m里御用專做針線活兒的，所以這手工活功夫極好，在這個講究女子無才是德，女紅唯第一的年代，裴雁自是小小就跟著關(guān)氏學(xué)習(xí)，倒是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關(guān)氏常私下里和關(guān)韜說：“可惜了雁兒這么個聰明的孩子，出生在我們這樣的人家。實(shí)在是糟蹋了。若是……”

關(guān)韜卻不以為然，只覺得他有文采且人聰明，裴雁全是像了他才能如此冰雪聰明。

房間里點(diǎn)一盞煤油燈，蠟燭價(jià)格貴，在他們家是用不起的。對著昏暗的燈，她一針一線縫著個樣式新巧可愛的荷包。不久關(guān)氏進(jìn)來，娘兒兩個一邊聊天一邊做活。關(guān)氏道：“這些東西，當(dāng)真能賣得動么？”

“娘，您別小瞧了我。”裴雁笑瞇瞇地道，“那天看到麗錦閣的夫人，為什么我故意把絹?zhàn)拥舻厣献屗吹剑磕鞘且驗(yàn)槲覍ξ依C出來的絹?zhàn)犹貏e有信心。若是不好，她怎么會讓我到麗錦閣去談？人家可是見多了好東西的人。”

“話是這么說沒錯，這個不也講點(diǎn)機(jī)緣嗎。”

“機(jī)緣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裴雁不以為然地道，“麗錦閣的客戶都是達(dá)官顯貴，進(jìn)得他們那兒，咱們以后的日子便可改善了。”

“那夫人想出錢買你的東西，你為何不直接同意了？還說賣出去之后四六分帳，若是賣出去了個好價(jià)格，她只說只賣幾文錢，我看你虧得很。”

裴雁笑道：“娘這你就不懂了。凡是進(jìn)了麗錦閣的東西，豈有便宜出售的道理？幾文錢的東西只有賣到幾十兩的道理。若是她自己給自己掉價(jià)，那麗錦閣就不與別的鋪?zhàn)佑胁煌恕Ｔ僬f，若是她開價(jià)買咱們的東西，自然是咱們吃虧。這一樣?xùn)|西，你說她能出到十兩銀子？不能。只怕一兩她都嫌多。但是若是四六分呢，一兩銀子至少是有的。”

“她賣了多少錢，怎肯告訴你？”

“就算讓她苛扣了一點(diǎn)，她也不能把十兩銀子的東西說十文錢賣出去呀？總有法子的。而且你看著吧，若是第一批東西好銷，只怕求我們給他們貨兒還來不及呢。”

“難道他們就不會找人仿制咱們這些東西？”

“可以啊，但是人家能做到這樣精致嗎？”

關(guān)氏笑著捏她的臉頰：“你還真是對自己太過自信了。難不成人家就找不到比我們手工更好的了？”

“能啊，”裴雁認(rèn)真道，“只是那些人的手工費(fèi)要多少？別說材料的錢，就是他們的手工費(fèi)都占去成本一大半。韓煙翠那么精明，怎么會做這生意。是不？而且這些東西，須得少才顯得精致，咱們花樣兒多，一次給一兩個，才能賣到好價(jià)錢啊。”

“你這丫頭鬼點(diǎn)子真多。”

裴雁無限向往：“要是賺了錢呀，咱們買棟大房子，爹考不考得上都無所謂，你們只管在家里享清福便是。”

“可別，”關(guān)氏道，“若是你不出嫁，我們可要怎么辦？”

“你趕著我出嫁啊？”

“娘都是為了你以后著想，等再過幾年你就明白了。姑娘家大了不好挑女婿。”

“如果當(dāng)真遇到一個好的人，他不會嫌我年紀(jì)大也會娶我的。”裴雁伸展了一下腰肢，“娘先去睡吧，這些東西我來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