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于我夢中,我便,此生不再醒。
——音塵
那日我正在回塵谷中的密室里,將身上的傷口處理利落。就聽到她一聲尖叫,我無奈苦笑,心中卻是萬分疼痛。
長安又痛了,那蝕骨般的感覺,又有幾人能承受呢?可是我知道她可以,如今她這撕心裂肺嚎叫聲,主要并不是忍不了痛,而是想見我了吧?
我還記得第一次遇到長安的時候,她才那么小,卻被燕云亂的仆人踢傷了骨。我那時正跟著管家去到洛城的分店,一眼就見到了那躺在柜臺上的小人。
粉刁玉琢的,像是剛出生的小貓,看的仔細了,都能看到她臉上細小的絨毛,還有那彎彎的睫毛,一顫一顫的,我想這妹妹真是可愛。可再仔細聽了周圍那些人的只言片語,就明了了眼前之事。
正松了一口氣,想著昏過去就沒那么痛了,她卻睜了眼,正好碰到我的視線,茫然的看著我。
她皺了皺眉,眼睛越發朦朧,卻又一下子明亮起來,安靜的藥堂里,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她說,“莫不是我死了?怎么見到了仙人……”
她似是一眼又瞧到了周遭的人,又或者感覺到了身上的疼痛,我看到她明顯松了口氣,眼神飄飄忽忽的又轉向了我,咧嘴一笑,只是這笑容怎么看怎么疼的樣子,“小哥兒可婚配否?若是尚無婚配,可否等我長發及腰……”
話還沒講完,她就有呲牙咧嘴的暈過去了。可是自此我卻沒能忘了這小人兒,對她的感情,也從最初自己以為“妹妹”,到了如今這般了解了自己的真心。
我服了藥,便朝著她單獨所在的藥房去了。
她聽力很好,總是能分辨出我的腳步聲,每當我走得近了,她便不再叫了,準備好一副什么都無所謂的樣子,等著我。
我如往常一樣,摸了摸她身上那些筋骨部位,恢復的很快,她體質比我想的要好很多。
“我這為了變得百毒不侵,把一輩子中了各種毒的罪都受了,還吃了一邊所有解藥的樣子,似乎副作用還不小,”她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望著我,“你說我師父他老人家是不是這有點兒問題?”
她指了指自己腦袋,就是這微笑的動作,就讓她疼的臉一抽,卻瞬間就恢復了嬉笑的樣子。
我心很痛。從我了解了這所謂的“人藥”的本質以后,我就心里很痛。這哪里是為了什么百毒不侵,這是生生的把一個人,煉化成一劑藥,一劑只為了解一個人身上奇毒的解藥!
我始終溫和的性子因為此事第一次憤怒了。也因為此事做出了我自己的選擇。并不是因為所有的性命都是性命讓我覺得不公平,而是因為此人是長安!是我將來想要贏取進門的蘇長安!
可是我還是無能為力。我只是個大夫,我可以讓無數人對我心存感激,可不能讓這些人因為我而去拼命。
我終于還是做出了我自己的選擇。
“音塵?”長安皺了皺眉,艱難抬起手在我面前擺了擺,“怎么愣神了?”
我背對著她,看著手中已經涼了的湯藥,微微一笑,“喝了吧!今個兒給你準備了梅子,莫要嫌苦。”
她瞇著眼睛甜甜一笑,張開了嘴等著。
像是每日這般的喂食她我已經習慣,只有我知道每次的湯藥多么苦,可是她那么一勺勺的喝下去,一聲不吭,直到喝到了最后才皺著眉頭撒嬌一樣的說聲苦。
我把梅子塞進她嘴里,心中一塊兒石頭落下。
“音塵,你今日怎么怪怪的?”她那顆七竅玲瓏心總是能看破我。
我放下藥碗,坐在她身邊,把她雜亂的發理順,沒有說話。
“是不是被那些裝病的山莊少女們騷擾了?”她講這話的時候憤憤的樣子才像是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該有的表情,“前些日子來了個姓白的女子,我看她尤其不順眼。”
我扶起她手腕,沉默的給她診著脈,她體內的情蠱已經被我種下兩日了,今日,算是徹底鞏固了吧!
“咳咳,”她佯裝咳嗽兩聲,眼神飄向我,又趕緊閃躲回去,“剛剛看你不靜心,要是沒診好我就吃虧了!來,你再給我來一個時辰的診脈吧!”
她臉皮真厚,我不見她的這幾年,倒是一點兒變化都沒有,只是長了個子,變了模樣。
我揉揉她發心,又細細的診了脈,約么一炷香,我還沒有厭倦,她倒是表態了。
“音塵啊!你是不是也感覺我回復的不錯了?我覺得我這腿拄著拐也能走兩步了呢!”她說著動了動腳趾,“你看,我們能不能去后山逛逛?”
我本想說不可,可是看著她那眼神,又實在不忍心拒絕,將胳膊伸向她,“一個時辰,就要回來。”
“好的!”她抻著胳膊一下撫上我的肩,我心頭一顫,一股暖意流淌。
我慢慢覺得那情蠱也許并不像傳說中那樣神奇,因為種下以后,和曾經,我對她的看法并沒有什么變化。甚至她也并沒有覺察。
輕輕背起她上了后山,把她放在山坡上,看她一瘸一拐的四處看著,我想人生就停在這一刻便是好的吧!
若是這只是一場夢,我多么想自此沉睡不醒。不會有師父無奈的嘆息,對她,師父也是又疼又愛,卻無絲毫的辦法的。
只因為玄漁老人,他此意已決。
可是她還被蒙在鼓中,還活在這些人為她創造的表面的短暫的美好里。可是我會陪著她,不論生死。
師父說我何苦呢?她也不一定會死,也許那中毒之人用不了她所有的血液呢?也許,她還會活著呢?我卻把自己的生命與她拴在了一起。
那情蠱中的母蠱,被我種在了她身上,而我身上的卻是子蠱。自那日我做出了選擇,我便知道自己只能愛她,我便知道她若身死我定不會獨活。
“音塵,”她在我前邊招收,“你有沒有聽到聲音,像是老虎?”
我側耳一聽,往遠處看去,才看到四個身上血跡斑斑的青年正往這邊走來,這四人身后拖著一只大獸,竟然正是一只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