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山頂的時候,已近黃昏。
熱氣已漸漸消去,余暉里滿是傍晚的幽涼。
小道士只覺得影子越拉越長,而他也越來越累。
走在他前面的能師兄,明明走得很慢,卻總也是追趕不上。
不過,清風再也沒有喊出等等我之類的話,只是喘了幾口氣,然后繼續邁著起了水泡的腳,向前走著。
“腳很疼吧。”就在小道士實在有些堅持不住的時候,一個尖銳的聲音刺進他的耳朵里。
清風抬頭一看,路旁的樹上,倒吊著一個人,正是悟空和尚。
“確實很疼。”清風也沒有在口頭上硬撐,不過能在這時候看到一個認識的人,其實已經算是一種激勵了。
悟空和尚啃著桃子,流得滿手的桃汁,滿臉不屑地沖小道士說道:“你太弱了,這山道連一萬階都沒有,你爬了近三個時辰卻還沒有到山頂,真是丟人。”
清風聽了這話,卻是想到我居然這么厲害,都快爬了一萬級臺階。
悟空和尚看到小道士的表情,頓時又是一陣鄙夷。
清風索性不走了,在路上撿塊石頭坐下,將僧履襪子都脫了,查看起他的腳下。
那一雙小小的腳底此時都布滿了水泡,有幾個甚至磨破了,正在往外冒著水。
這些傷處,被汗水一浸,實在是有些刺疼難忍。
清風看著這些水泡,一咬牙,索性全給捏破了,把里面的水給擠出來。
悟空和尚見了這一幕,笑道:“你擠破了,不是更疼更難走。”
清風道:“長痛不如短痛。”
悟空嗤笑一聲,說道:“誰告訴你捏破了就是短痛了?從這里到山頂還有一段路,你捏破了,不怕傷處感染?你的腳還要不要了?”
清風頓時呆了,沒想到這么嚴重,愣道:“那怎么辦?”
“關俺屁事。”悟空和尚從樹上落下來,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清風想著不能靠別人,那就只能硬撐著,爬也要爬上山頂。
悟空和尚見這小道士居然重新穿好鞋襪,忍著腳底刺痛,一瘸一拐地朝山上走去。
每走一步,小道士的臉便糾結一分。
“你這小東西,真是麻煩。”悟空和尚看了半天,忽然將桃子一扔,幾步抑上前,一把抓起小道士,扔到背上,罵道:“以后別逞能了。沒那個本事,就別裝那么勇敢。”
清風伏在悟空和尚的背上,感覺這個后背雖然沒有山下那頭熊寬,但卻是更加令人身心舒緩。
“哎,我靠。小東西,我看你可憐才背你的。你沒說句感謝就算了,居然還睡覺。你當我是什么人?”悟空和尚沒走幾步忽然聽到了鼾聲,扭頭一看,背上的小道士居然睡著了。
“悟空師兄,別吵,我好困。”清風把頭靠在悟空和尚的肩頭,移了移,找了個舒服點的姿勢,繼續睡。
悟空和尚還想再喝斥幾句,恍惚間他的眼底閃過一道人影,竟然漸漸和背上的小道士重疊起來了。
彼時,似乎也有人和我說過類似的話呢。悟空和尚瞬間默然無語,時間過去好久了,久到我都記不起來了。
悟空和尚的步子與悟能和尚又不同,他顯然不會有一步步走上去的想法,而是將身一縱,跌過數十丈,足尖一點,又是拔身而起。
只幾個起落,便到了山頂。
“你個小東西別得寸進尺。”到了寺院,悟空和尚便把背上的小道士摔在了地上,罵道:“你睡便睡了,還打呼,打呼就罷了,居然還流口水。這也我都忍了,你特么的為什么還咬我!!!”
清風摔得屁股疼,終于從夢中醒過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夢到和師父吃蹄膀了。”
“我哪點像蹄膀了!”悟空和尚更怒了,放眼四周,抄起一根竹竿就要捧小道士一頓。
清風立即忘了自己的腳底有傷,拔腿就跑,慌不擇路之下便撞進了一個人懷里。
“我說大師兄,你好歹也是個修道之人,居然欺負一個小孩子。”悟能和尚將小道士護在身后,沖暴怒的悟空和尚說道。
“豬頭,你死開。今天我非要揍這小東西一頓。”悟空和尚將竹竿一點,懸空在悟能和尚鼻尖前的一寸處。
悟能和尚看了一眼竹竿,搖頭道:“今天他是跟我的。我不能讓你打他,要也是我來打。”
悟空和尚冷聲道:“不讓開,我連你一起兒揍。”
“不讓。”悟能和尚還是搖頭。
呼——
棍如電閃,風聲忽嘯,竹竿快得只剩下一片綠影。
悟能和尚笑意甫收,大袍一卷,帶起罡風半袖,將那竹竿包了起來。
“切。”悟空和尚目露鄙夷之色,雙手只一擰,被卷中的竹竿倒像是囊中之錐,瞬間脫穎而出。
啪——
一竿拍中的卻是悟能和尚厚實的雙掌,這是空手入竹竿。
清風看著這兩位師兄打了起來,一時也不知道該給誰加油。大抵上是傾向悟能師兄的,畢竟是來救他的。
“豬頭,掌法不錯,不過你確定你的豬蹄不疼?”悟空和尚冷笑著問道。
悟能和尚表情不變,淡淡地說道:“猴子,你最后嘴上留點口德,不然早晚有一天我要撕了它。”
悟空和尚鄙夷道:“有本事便來試試!”
悟空和尚輕喝一聲,只一拍,便見竿身忽漲,如氣灌囊。
悟能和尚手心一滑,便再拿不住這翠色竹竿。
竿還未脫手,悟能和尚便棄而反進,大袍狂舞,帶一襲泥塵撲去。
風撲面,塵滿臉,沙迷眼。
悟空和尚暗罵這豬頭卑鄙,只得閉了眼睛,啜口一噴,狂風倒卷,把悟能和尚整個人都吹飛了出去。
清風看著不免驚呼不已,看樣子還是悟空師兄計勝一疇啊。
不等小道士感慨完,便看到被風吹走的悟能和尚忽然崩散成一團煙沙,居然是假的。
再往回看,便見悟能和尚大袍卷在悟空和尚的脖頸處,勒得極緊。
“猴子,再亂動,腦袋可就沒了。”悟能和尚淡淡地笑道。
悟空和尚倒也沒有急躁,也笑了起來,“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
悟能和尚低頭一看,卻發現那翠色竹竿抵在自己的心口,估計只須對主一按,這竹竿便會貫穿心臟、透體而過了。
“看樣子是我輸了。”悟能和尚便也干脆,一點也不死撐,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悟空和尚快。
“你們兩個可玩得盡興?”這時候半空里響起一個陰沉的聲音,把三人都嚇了一跳。
就連悟空和尚聽到這聲音都是面色大變,立即收了竹竿,說道:“師叔誤會了,我們只是在切磋。”
悟能和尚將袖袍收起,也是一臉認真的辯解道:“確實只是偶然興起,師叔明鑒。”
清風先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隨即又對兩位師兄的態度感到奇怪,這兩人在面對方丈的時候好像都沒有這么恭敬吧。
半空里,暮色忽收,凝作一團烏云,而那云上卻坐著一位形容枯槁的老者。
這老者周身無幾兩肉,多是皮包骨頭,因此也顯得容貌怪異,只是一雙眼睛卻像是藏了無數柄利劍,令人不敢直視。
此老者一出現,方圓百里山川俱都陰沉起來,似是將有暴雨來襲。
小道士也覺得似是有座大山忽然壓在胸口,呼吸都為之一滯,很是辛苦。
“你這小娃娃便是鎮元子送來的徒弟?”烏云上的老者望了清風一眼,無悲無喜地說道。
清風瞬間想到了此人是誰,雖然心底害怕,但還是強忍著懼意恭恭敬敬地見禮道:“小道清風,見過烏巢師叔。”
“看著倒也靈俐,只是有些胖了,須得減減。”烏巢禪師只掃了小道士一眼,便滿是不喜。
清風覺得委實不可思議,自己這算胖么,那悟能師兄算什么。
“慢來。”烏巢禪師只是淡淡地看了小道士一眼,然后移目看向悟空和尚與悟能和尚二人,“你們誰對,誰錯?”
只此一句話,便讓悟空和尚與悟和尚兩人大汗淋淳。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畏懼之意。
“不說?那便都罰。”烏巢禪師淡淡地說道。
最后還是悟空和尚咬了咬牙,說道:“是弟子的錯。”
“好,你隨我走。”烏巢禪師只淡淡地說了一句。
悟空和尚瞪了悟能和尚一眼,卻什么也沒說,縱一個筋斗便從山頂躍了下去。
“你又胖了。”烏巢又看著悟能和尚,眉頭皺了起來,眼底的戾氣直看得悟能和尚腿都有些打抖。
“我馬上就減。”悟能和尚立即應口道:“師叔放心,絕對會減下來的。”
烏巢禪師輕哼一聲,隨即身形渙散,與漫空烏云一同離去。
云散良久,悟能和尚才緩緩長舒一口氣。
清風也是感覺悶在胸口的強壓散去,喘著粗氣道:“這位師叔好恐怖。”
“你心里知道就好,莫說出來。”悟能和尚還心有余悸地看著四周,生怕那朵烏云又來。
“悟空大師兄不會有事吧。”清風又問道。
悟能和尚目露慚愧之色,說道:“這回有些對不起那猴了了。他自求多福吧,也不知有沒有命回來。”
“不會吧?!”小道士是真個嚇倒了,驚恐萬狀道:“只是處罰,難道還能真要了悟空師兄的命?”
“你是不知這師叔的稟性。”悟能和尚說道:“那猴子本來排行才第七,前面六位有四位就是死在烏巢師叔的處罰里。”
“難以置信?方丈不管嘛?”清風對此很難理解。
悟能和尚翻個白眼,說道:“方丈管個屁。死了一個徒弟,再招個新的就是了。”
清風愣住了,這簡直完全顛覆了他心中的認知,他不曉得悟能師兄究竟是認真的還是在說笑,總之瞬間有些惴惴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