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試著用頭敲了一響,只是聲音有些嗚然,像是蒙在被袍里。
聲傳不遠,自然勾不起人的心念波動。
悟能和尚倒也沒有嘲笑小道士,只是說道:“你這發髻有些礙事?!?/p>
“別想讓我剃頭?!鼻屣L捂著頭發,沖悟能和尚吼道。
悟能和尚笑了笑,垂手腰側,淡淡地說道:“你是道士,不用剃頭?!?/p>
“可是方丈不是總想著哄我入寺嘛。”清風頗有些擔心哪一天菩提方丈強行逼他入寺,也許剃了他的頭發便會是其中一個手段。
“方丈雖童心不減,卻也不會用這種手段的?!蔽蚰芎蜕锌粗〉朗恳荒槗鷳n的樣子,不免有些好笑。
清風聽了這話,眉頭舒展開來,又問道:“悟能師兄,那明天我敲鐘的時候,該用幾分力道?又該隔多久敲一下呢?”
悟能和尚笑著說道:“這個沒什么講究,看你心意?!?/p>
“怎么能看我心意呢。”清風以為悟能和尚是在敷衍他,不免有些不快,說道:“這些事情不都是有個潛移默化的規矩嗎?”
“這里是菩提寺,不是凡間那些俗寺?!蔽蚰芎蜕幸荒樀?,說道:“我們做的,便是他們的規矩?!?/p>
清風不由得愣了,這話雖是平淡卻委實藏著幾分霸氣。
“我們做的,便是他們的規矩?!鼻屣L喃喃的念了幾遍,隨即說道:“是不是師兄以前也敲錯過?所以才這么說?!?/p>
悟能和尚面色一窘,搖頭說道:“胡說八道。我菩提寺乃是萬寺之首,言行舉止皆為萬寺之表。我們說是規矩,下面的寺院就必須遵守。你隨意去做,不必擔心什么?!?/p>
清風見悟能和尚岔開了話題,便也不再多問什么。
在樓上又呆了一會兒,山風漸冷,吹體頗涼。
清風便道:“有些冷了,二師兄,我們下去吧?!?/p>
悟能和尚點了點頭,返身便下了樓。
到了樓下,悟能和尚便對小道士說道:“明天會比較耗神,今天便放你半天的假,好好休整一番吧。我去山下看看?!?/p>
清風點了點頭,也沒有因為放假而高興,忽然覺得沒什么事干,相當的無聊。
回到斜月殿里,悟空和尚早不見是蹤影,只有悟凈和尚正在殿中抄寫經書。
悟凈和尚看到小道士進來,啟唇笑了笑,繼續抄寫他的經文。
清風想了想,便也取了一只筆,研好墨,也開始抄寫起來。
起初,小道士也相當的認真,默默然將他記下的《唯我無量觀心經》從頭到尾抄了一遍。
再抄第二遍的時候,忽然覺得某一句有些不通,這筆便下不去。
清風分外訝異,為什么會有這種情況。
抄書而已,哪怕是錯的,我照抄便是了,為什么這筆就是懸著下不去呢。
悟凈和尚笑著看了小道士一眼,忽然間提筆,在小道士面前的紙張上添了一筆,淡淡地說道:“字錯了?!?/p>
這一筆添完,經文頓時就活了。
清風驚異地看著滿紙的字像是躍動的精靈,紛紛鉆入紙中,眨眼間便了無痕跡。
清風愕然的拿起紙張,上下翻看。
這分是就是普通的白紙嘛,前后皆凈,毫無污跡。
可是,那些字呢?
清風疑惑地看著悟凈和尚,問道:“悟凈師兄,這是怎么回事?”
悟凈和尚笑了笑,說道:“經錯了,被紙吃了。”
咦?清風愣了好半天,也沒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
悟凈和尚笑容依舊,將筆擱下,從清風的手里接過紙張。
清風瞪大著眼睛,看著悟凈和尚的舉止。
悟凈和尚將紙懸在案桌側的一缸清水上,驀地雙指閃爍著淡淡的虹光。
紙張夾在指間,從一側到另一側,只一滑,便見無數的墨跡從紙中傾泄而出,落入清水之中。
滿缸清水,瞬間濁黑。
那張紙,卻是愈發亮白,仿若掩城之雪。
悟凈和尚將紙遞回來小道士,笑著解釋道:“紙張是用山后靈竹所造,喜吃緒亂之字。你心一亂,它便知道。只是它不喜吃錯字,所以方才你無法落筆?!?/p>
“不過,你須小心?!蔽騼艉蜕秀读艘幌?,徐徐解釋道:“這字由心生,你若錯得太多,這紙便會通曉你的心事。他日這紙若有成精之時,卻是你的災難。”
清風瞪大了眼睛,倒還真沒料到一張薄紙居然也會有如此奇異之事。
“那悟凈師兄從來沒有抄錯過嗎?”清風接過紙張,鋪在身側,小聲問道。
“自然是有的?!蔽騼艉蜕心柯痘貞浿?,笑容里帶著些許的憂傷與……欣慰?“你可聽說過畫皮的故事?”
“畫皮?”清風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有一妖,無面目,便以紙畫皮囊,絕麗妍殊。某日,山道遇一書生……”悟凈和尚將一個頗為凄麗的故事娓娓道來。
清風聽完這個故事,也不由得感嘆不已。只是想到的,卻不是人與鬼的情愛,而是容貌真的有這么重要嗎?
“這個故事和這紙張有什么關聯嗎?”清風問道。
悟凈和尚靜默片刻,幽幽地說道:“此紙,畫心。”
清風先是一愣,細想之下,毛骨悚然。
“不過,你也無須多慮?!蔽騼艉蜕幸娦〉朗坎铧c將紙直接給扔了出去,便笑道:“這種紙張,存放在方丈的無塵禪居,時時被佛意所鎮,早斷了成妖的可能性。”
“那師兄還嚇我。”清風心有余悸地說道。
悟凈和尚笑著說道:“山中雖是無有,但是山下卻有無數。我只是說與你知,好讓你有個防范。”
清風頓時了然,沖悟凈和尚作了個揖道:“多謝師兄提點。”
悟凈和尚擺了擺手,再次提起筆來,一比不茍的抄起經書來了。
清風倒也想繼續抄寫,只是想著畫皮的故事,頓時不敢下筆。
在清風看來,這已經不是紙了,而是一面鏡子,照見的卻是內心。
等到某一天,鏡子將內心照遍,便有可能化成你。
容貌的相似,其實還并不如何可怕。但如果連內心都與你一樣呢?
這如何不可怕?多一個自己,世界將會怎么樣?
清風不敢去想,終究還是將筆擱下,起身悄悄地走出了斜月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