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年,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而洛陽這個大都市,還是如往昔一樣繁華。花香鳥語,牡丹花開,沁人心脾,車水馬龍。而在洛陽城的鄉下,又是另一出天地。
一連幾天,村子如雨中洗禮一樣,大雨傾盆。大雨將村里許多村民辛苦種下的糧食作物給毀掉了,同時也沖倒了不少人家的房屋。而就在大雨磅礴的這幾天,村子里有戶人家正生著娃。男人著急,女兒們也著急。男人盼著自己的婆媳能夠生出兒子,而女兒們盼著自己的母親平安。婆婆更是急上心頭,一直念著"菩薩保佑,生個親孫"。
這戶人家為姓孟,為一脈單傳,是老實巴交的農家人。自打謝雨嫁給孟大牛那天起,便給他接連生了三個女兒。從第一個女兒誕生開始,大牛還是欣喜的,可是第二個和第三個女兒接踵而來時候,他的眉角卻皺了起來,就連婆婆也露出了難看的臉色。所謂"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在農村更是如此。
正在大牛沖愁云慘淡之時,婆婆倒想起來一個主意,那便是給大牛再娶了一個小妾。這事對于孟家來說著實不靠譜,因為孟家本就不富裕,一年的收成除了交地租以外,也就夠溫飽,再養一個小妾是著實不能,可見婆婆是太想抱孫子了,倒忘了自己的家底了。更何況家中的環境,又有哪位"小妾"愿意跟呢!這事倒是也讓謝雨知曉,女人的心思本沒什么想法,鄉下女人當真是著了急,可也沒辦法。也著實讓謝雨郁悶了一陣子,也恰巧這時候,她懷上了第四胎。而為了求個安心,婆婆帶她去廟里敬香,求了個上上簽,請先生算命,左算右算,算個男孩,也總算讓婆婆安了心。婆婆把先生之話告訴了大牛,讓大牛欣喜不已,想到自己將要得了兒子,便對謝雨百般疼愛。每次看謝雨的肚子,便喜從心來。
終于日盼夜盼,謝雨的肚子慢慢變大,待臨盆之時,天忽然下起了大雨。漫天大雨給村里帶來了極大的損失,釀成了災禍。村里不知怎的,謠言四起,說那謝雨肚子里懷的是個妖精,老天不愿那個嬰兒出世,便降雨示警。其實就是村里的幾個長舌婦作祟,起因也不過是鄉下女人沒事嘮人家閑話,結了梁子。孟氏一家被氣了個"半死",與村里人不相往來。而婆婆卻也起了疑心,所謂三人成虎,說的人多了,不懷疑的也起了疑心病。
這一天,謝雨的肚子特別疼,孩子是要生了,孟大牛急忙出去找來了產婆。基本上村里的孩子都是由這個產婆接生的,大家都叫她王嬸。
謝雨生孩子倒是要她折騰了好久,而王嬸在里面忙著,孟家也都著急著。男人盼著自己的婆媳能夠生出兒子,而女兒們盼著自己的母親平安。婆婆更是急上心頭,一直念著"菩薩保佑,生個親孫"。時間一點點地流著,而女人的叫聲不絕地得叫著。終于"哇"的一聲嬰兒的哭叫聲響起,外面的雨忽然停了下來。緊接著是彩虹,天氣變化的居然如此快,就像上天也在歡迎這個孩子的誕生一樣,特下彩虹作為慶祝。大牛著急的對著產房喊了一下"是男孩還是女孩",王嬸看著嬰兒,仔細看了一下嬰兒的分叉處。為難的說了一聲"是個…閨女"。
王嬸又何嘗不知孟家是單傳,而謝雨一連生了三個女兒,孟家早就盼著這一胎能是個兒子,可奈何這謝雨的肚子終是不爭氣,還是生了個丫頭。是的,王嬸本來想說是個"丫頭",可還是說了"閨女",也就為了顧及謝雨的面子。丫頭啊丫頭是不值錢的,因為嫁出去的閨女是潑出去的水,女兒被生下來是沒有用的,除了將人嫁給外人做媳婦生孩子和討幾個彩禮錢,也想不出會有什么用。就算哪天自己死了,丫頭也不會抬自己的棺材板,繼承自己的永遠是兒子。
大牛一聽是個閨女,直直地走入產房,也不管什么"男人不能進產房"的規矩,將嬰兒直接要到手中,看得很仔細,之后便把嬰兒像是"扔給"了王嬸一樣,然后看著謝雨的時候,只說了"沒用"兩個字,便一個人出了家門。而婆婆聽到那王嬸的話,再看到自己兒子那一連套的動作,心中已明白了大概,給了王嬸幾個錢,將她打發了出去,便也一個人進了自己的房間。對于那個剛生完孩子的女人和剛出世的嬰兒便不聞不問,仿佛就不認識一樣。謝雨還在暈睡著,而女兒們看著抱著自己的妹妹,那小臉龐,那滑滑破殼一樣的皮膚,倒是惹得不小笑聲,但也是偷偷的,因為自己的奶奶還在大院里,只是在另一個房間而已。
大姐對其他妹妹說:"哎,是個妹妹,看著爹的表情,我的這個小妹妹將來真不知怎么過,我馬上就要嫁人了,你倆可要好好照顧她啊!"
"大姐放心吧,我們一定會照顧妹妹的",二人異口同聲說道。大姐這話不知怎的,倒像是下了咒語一樣,這個女孩子果真沒有讓大牛喜歡。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對于此時的孟大牛來說,沒有什么比這個更不能接受的了。一個人在外面買了酒,便喝了起來。
七年后,轉眼之間,時光如流水,那個女嬰也日漸長大,如今也成了小麗人。粉嫩雕琢的面孔,兩條小辮子清爽地搭在頭的兩旁,稚嫩的小手采著黃花,那是送給母親的禮物,今天是母親的生日。
女孩名叫彩香,因為聽母親說,她出生的前幾天,天下了好幾天的雨,而她一出生,雨就停了,天上下起了彩虹。而那一年的牡丹花也開得分外好看,香氣四溢,便取名為彩香。女娃一出生,奶奶就沒了,那一天,奶奶的心是特別的疼。雖然之前也疼過,但那一天卻是分外的疼。母親昏睡著,大姐則是出去找父親去了。可等找到父親,把父親帶到家中的時候,奶奶也早已咽了氣。雖然身體還是熱的,但她的眼睛卻是凝固了,睜著眼,仿佛死不瞑目一樣。人的身體總是那么復雜,而病情也是如此,往往毫無大礙的身體,卻忽然瞬間崩塌。再加上之前的風言風語,說是這孩子一出生便克死了自己的奶奶,從小就不受人待見。而她的父親更是對她相當厭煩,也許還在埋怨她為什么不是個兒子,也許也是聽信了外面的話,認為是她害死了自己的老娘,也許他的腦海中老是想著自己母親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從眼神中,他感覺那是沒有抱得親孫的失望和落寞,也有些愧對孟家列祖的感情在里面。
盡管如此,彩香還是很幸福的,因為她還有自己的三個姐姐和母親疼愛自己,自己的名字也是母親給起的。不久后,母親再次懷孕了。但父親也總是愛理不理的,老是嘟囔著一個肚子不爭氣的女人,對這一胎也沒有了什么興趣。雖然愛理不理,但到底還是夫妻,平常也給謝雨買來一些好吃的。就這樣,肚子一天天地大著。
這一天是母親的生日,彩香知道母親喜歡黃花,便一個人出去,到了小山上采黃花。一下到了晚上,母親見她還遲遲未歸,便著了急,奈何自己行動不便,便叫自己的三女兒去尋找。父親也只是叫她不要著急,孩子應該是出去玩,玩得忘了時間,直罵彩香不乖。
終于三姐姐帶著自己的妹妹彩香回來了。父親直接斥責她的不聽話,直說到哪里去和小孩鬼混去了。聞到這話,她的眼角有些濕潤了,不是因為父親的斥責,而是自己壓根就沒什么朋友。因為在他人眼中,自己是個"災星"。沒有小孩愿意陪她玩,就算有,也被對方的家人看到,便會帶著自己的小孩走得遠遠的,并警告自己的孩子不要和她在一起玩耍,否則會克死自己。母親則是焦急地走到她面前,對她是看了又看,生怕她在外有了什么閃失。彩香望著母親,微笑了一下,將藏在背后的一束小花交給了她面前。
她一直過著的都是頗有些孤獨的生活,雖然她有姐姐和母親疼著。可是大姐遠嫁了,二姐也待字閨中,而三姐卻也是早早和別人定下了娃娃親。她羨慕男孩子可以去上學,也羨慕其他的女孩子能有伴和朋友,但她至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因為她是一個"災星",沒出生之前,便克了家鄉,剛一出生又克死了自己的奶奶。每當有其他孩子和她玩耍時,那些孩子的父母看到后,便會對自家的孩子斥責一番,并讓孩子離自己遠一些。有時她也會哭著問自己的母親,到底是為什么,自己沒做錯什么,怎么就那么不招人喜歡呢。母親直言他們那是胡說八道,別理他們;而父親冷眼相對,什么都不說。
依舊是她一個人,來到了那座小山,這一年,她12歲。也許生活總是沒有給她什么,也教了她什么。一個人的孤獨,讓她學會了忍受。別人的冷言冷語,在她眼里早已不是什么了。不像其他孩子在年少時受到冷遇會影響未來,甚至心情壓抑,而她卻是變得更加磨礪。轉眼5年過去,母親終于生下了一個男孩,記得那一天父親難得的"設宴",慶祝自己的兒子的誕生,而母親也對得起孟家了。父親對奶奶的靈牌上說了一些話,也回眼瞅了瞅彩香。弟弟如今五歲了,是特別的可愛,一雙大眼睛那是迷人,宛如寶石一樣,一塵不染。而母親對兒子也是疼愛有加,甚至有時忘了自己女兒的存在。也許"小的"向來是受寵的,更何況是個男孩子。自己的弟弟,自己也喜歡,只是偶爾也會吃醋甚至"嫉妒"。但愛究竟是超過了嫉妒。
那一年,她七歲,來到小山,母親很著急。如今自己12了,也沒那么小了,再加上小弟弟的出生到底還是分了一些寵,對自己也沒那么上心了。一個人寂寞的時候,總會想著上山看看。聽說山上有野豬和壞蛋,但她一次也沒遇到過。只是望著那片山林,想著自己的女人家的"小心事"。
可這時邁步的聲音響起,彩香確定那不是自己的,難道有別人?本是對事物敏感的彩香確定這個小山,貌似都是自己一個人,從未見到其他人。她心里開始慌忙,難道有壞蛋要出來了嗎?她遠遠地藏在了一邊,望著那聲音的方向。漸漸地,綠色的道路上出現了一個穿著白色大褂的小男孩。那白色的面料一看便知那是上等材質,只是彩香一直在村子里,沒有走出外面,不知而已。小男孩也四處張望,也是生怕會遇到壞蛋的樣子。彩香仔細地觀察,原來他是來這里捉蟋蟀的。
小男孩也是12歲左右的年紀,和自己差不多。走走停停,卻讓彩香感受到了他的陽光。其實那個男孩在家里的時候,是及其壓抑的,從小便處處與人小心,而今日的他也許才是真正的他,畢竟他只是一個12歲的孩子而已。也許是彩香太想要有個朋友了,也許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其實是很想和別人交流的。
(一個人在沙漠中迷失了路,他走走停停,孤苦難耐。這時候上帝出現了,上帝愿意給他一個禮物,但他只能給兩個選擇,而叫他選擇其一。一個是愿意和他攜手共行的朋友,一個是食物和水。他選擇了朋友。)
"喂,小男孩,你這樣出來,你媽不知道嗎?"一個小孩的叫聲,倒是把這個男孩嚇了一跳,而本已到手的蟋蟀趁此機會也逃了。
男孩回頭看到了女孩,確定不是所謂的壞蛋。一般的女孩子只會讓他生厭,因為在男孩心中,女孩子都比較難相處,女孩的事情總會那么多,府中的女孩小小年紀但也是頗有心計,可這個女孩讓他覺得有些親近感,沒有什么原因,宛若天成,和自己就有緣一樣。可是女孩子的那句話倒卻讓他有種想哭的感覺,因為那句"你媽不知道嗎"因,為他已經沒有了母親。
"呵呵,我媽不知道,知道了就不讓我出來了,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我媽啊",男孩笑著懇求道。男孩忽然想到了要對這個女孩開個玩笑。
女孩笑了,因為他覺得那個男孩是那么可愛,因為自己怎么會知道他的媽媽呢,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倒是讓女孩覺得那個男孩子那么有意思。
"好,我不告訴你媽,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動作真笨,捉蟋蟀都像你這么捉的話,都兼簡直給人笨死了。"女孩忽然玩起了味,就好像要逗一逗那個男孩子一樣。
男孩子摸了摸自己的頭,討教地問道:"那你有什么辦法嗎?"女孩子只說了一句"看我的。"便上下其手,"舞動"了起來那熟練的動作,倒是讓男孩看得眼花繚亂。
她一直是一個人,沒有其他的孩童陪伴,晚上的時候,螢火蟲陪伴著她,自己偶爾也會在山上閑坐。蟋蟀也許是自己太無聊的時候的消費品。她成了一個捉蟋蟀的高手,也許這是她僅有的幾個樂趣之一。不一會,她便捉了好幾只,但總是捉了又棄,仿佛她全看不上眼一樣,終于她捉到了一只,沒有棄掉。而那只卻是長得異常"雄壯",宛若如在蟋蟀賭場上走一遭,便可以贏好多錢一樣。男孩知道自己的二叔就好這一口,而他也是偷偷跑來到山上來捉蟋蟀的。因為府里沒人愿意提及自己的母親,而二叔卻答應他,如果男孩能給他弄到"常勝將軍",便為男孩多講講他的母親的故事。他也12歲了,他討厭那個家,在家里的12年,仿佛還不如在這個女孩的身邊一天快樂。
"我叫范耀秋,很高興認識你",說著他伸出了手,那是他向往的歐洲人的友好方式。這是他在學堂里聽先生跟他們講的,而他討厭家里的規矩,偏要西式。
"我叫…孟彩香"說這話時,彩香的心忽然緊張起來,生怕自己說出自己的名字,男孩便不再理他。但那個男孩子卻沒有一點差異的動作,反正是笑著,友好的陽光的笑著,仿佛他壓根就不知道自己是"災星"一樣。
彩香望著他的手,居然感動了起來,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伸出手,和自己說幾句話。自小在村里長大,倒也沒那么多規矩,便也對男孩拉起了手。兩個人的手握在了一起,然后彼此忽然大笑著。
男孩對于女孩的"舞動"敬佩不已。自己從小養尊處優,每天接觸的其他女孩子,不是整天三從四德,便是子曰詩云,或者每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里學著"規矩",攬著"女紅"。這個女孩給他帶來了很多的快樂和興趣。兩個人就這樣談著,聊著。周圍的蟋蟀聲,鷓鴣聲,喜鵲聲,仿佛都成了配角,只有那兩個孩子成了主角。青綠田園間,一對麗人,宛若天成,別有一番浪漫。
終于男孩見天色漸晚,便依依不舍地回去了。臨走之前,男孩忽然送給女孩一個禮物。是一塊石頭,彩香感覺它很漂亮,閃閃的,就像那個男孩一樣,卻是在他心中也是閃閃地在"發光"。彩香卻不知要送他什么,男孩看出她的煩惱,便直言表示,那個蟋蟀就夠了,如果這個蟋蟀真的幫到了他,那么相比那塊石頭,他是賺了,賺了好多。賺的多了,以后便會給她更多好東西。
太陽終于即將日落西山,縱有不舍,還是到了分開的時候。在離開之前,男孩對他說了聲"謝謝,彩香,我的朋友"。也這是他第一次說"朋友"兩個字。
而彩香此時卻覺得很幸福,望著那張稚氣的臉龐。玩味地說了句"你這樣,你媽不知道嗎"。
之后,彩香便經常來到小山,但再也沒看到那個男孩出現。望著那塊石頭,彩香由期待變成了埋怨,由埋怨變成了想念,然后想念變成了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