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過文音,離開了漁村。那個看似祥和寧靜的水漁之鄉,背后也醞釀著稠密濃云。這個世道,各謀己利,又有哪里是一片凈土。
殘雪丟掉了輪椅,拿過文一漁離別前幫自己趕作的拐杖,撐于腋下,一步一步艱難的往上攀爬。眼前一片狼藉頹唐之色,曾經的密林,早就一把火燒的只剩一些焦根敗葉。蹲下身來,捧起地上的焦土,里面還夾雜著一些沒有完全腐爛的毒蟲尸體,看到其中一只萎縮的百足蟲,不覺中仿佛回到了從前。
“雪兒,別亂跑,等下又把爹好不容易抓回來的百足蟲給踩死了”,父親焦急而又寵溺的聲音還縈繞在殘雪耳畔。只是荒蕪遍野,清風卷塵埃,物是人非事事休,心無所依,未語淚先流。
揉碎手中的焦土,向著空中撒去,一顆一顆又回落到自己的身上,一點也感覺不到痛,就像已經失去知覺的左腿。有那么一瞬間,殘雪想用這一杯土壤把自己埋葬在這里,和這大地一起死去。
腿腳的不方便,殘雪幾度摔倒在地,用手抹掉臉上的黃泥和融化的眼淚,屏住一口氣再度用拐杖讓自己支撐起來。上有天,下有地,這里還有自己尸骨未寒的父親,豈能讓自己這么懦弱的倒下,天想要看我殘雪這么亡,我就好好的活給你看。
當到山頂的時候月已上半腰,曾經的木屋,此時只剩一堆殘破的瓦片和一些沒有燒盡的木梁。殘雪丟掉手中的拐杖剛想往前走一步,便重重的摔倒在地上,顧不得身子的疼痛,痛苦著往父親當日倒下的地方爬去。瘋狂用手扒開腳下的黃土,指甲斷裂開來,鮮血融入焦土之中,除了土還是土,為何沒有父親,殘雪對著天大聲的喊道,“爹,你在哪里?”
咯咯咯之聲傳來,殘雪感覺好像有什么觸碰到自己的腰間,先前的悲痛讓整個人變得遲鈍起來,回過頭去才看到不知何時過來的靈猴,正輕輕撓著自己的右腿。
靈猴見殘雪看過來,咧著嘴咯咯咯的竄上去,伸出雙手在她的臉龐上蹭了下,滾著圓圓的眼珠好像想要擦掉她眼角的淚水。
“靈猴,我現在只剩下你了”,殘雪用力抱住靈猴,任它在自己的懷中掙扎,可能也感覺自己抱的得太緊了,這才松開手。卻見它一手拖著自己用力往前拽,一手指著前方,好像想要告訴自己什么一樣。
殘雪想要站起來,卻根本支撐不起自己的身子,拐杖在離自己五米左右,卻像隔著山河。靈猴此時也順著殘雪眼神的方向看去,松開她的手,咕嚕咕嚕的便往拐杖的方向去。可能是拐杖太重的原因,瘦小的靈猴雙手抓著使足了勁,齜牙咧嘴的往殘雪這邊拖,殘雪看著,淚跡未干的臉上畫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用拐杖支撐著身子跟著靈猴一步一步的往懸崖方向走去,遠遠的看到有一座孤墳立在那里,高隆起的土堆前面插著一根木塊,只是上面什么都沒有寫。見靈猴安靜的蹲在墳頭前神色有些憂郁,殘雪真切的感覺到,里面葬的便是自己的父親。也顧不得想是誰立起的這座墳,便蹣跚的走過去,直接跪倒在地上,“爹,不孝女兒現在才回來看您。”
咬破手指,用指尖凝結起來的血珠直接在空白的木塊上寫道,“毒王殘白之墓愛女殘雪”。
一直默默的處在那里,讓悲傷一點一點的侵蝕自己,直到拽住自己的袖子咯咯咯叫起來的靈猴,眼神有些慌張的瞪著自己的身后,殘雪也不由得警惕起來。難不成那天的黑衣人還不死心?只是此時自己身邊除了一條拐杖什么都沒有,卻是狠下心來,即使死也要讓他們付出慘痛的代價,來祭奠自己父親的亡靈。冷冽著眼眸,用拐杖支撐起自己的身體,眼中映出的卻是一張,自己怎么也沒有想到過的臉龐。
此時伊天城正用赫然的眼神注視著殘雪,以為她已經死了,心便隨著她的死而湮滅,卻在一個月后出現在這里,是幻是真?而且她,到底怎么了,為何會變成這樣?
被伊天城用那驚駭的眼神注視得有些無措,不過一道疤,一條腿,他需要用那樣駭然的眼神看著自己嗎?在他眼中,這副殘破的身軀真的就那么狼狽不堪。只是,在那冷漠的眼神中,依稀感覺到有一絲的痛心,是同情嗎?還是悲憫?殘雪原本已經接受眼前的事實了,卻在這一刻希望自己死在深淵之中。
“殘雪?是你嗎?”,伊天城不敢上前,即使只是一個身影,也怕自己一動便消失了。從未后悔殺了毒王,唯有傷害到她是自己痛心的。
殘雪把痛楚全都掩埋在眼眸的深處,用冷冽的目光看著伊天城,冷笑道,“怎么?不相信我還活著?”,卻見伊天城的目光從未離開自己的身上,如若是以前,還會當作是對自己的憐惜。只是現在,覺得無比的諷刺,是在后悔當初沒有親手殺了自己嗎?
有一抹笑意從伊天城的嘴角流過,雖然慘淡,卻是欣慰,只是此時他背對著月光,殘雪根本就沒有看到那一閃即逝的激動。還活著對吧?不論怎樣,只要還活著就行,用一種極度感傷的語調說道,“還活著就好”。
“哈。。。哈。。。哈。。。”,殘雪大笑出來,卻有要流出眼淚的沖動,極力想要在他面前掩飾自己的脆弱與不堪,“在沒有用劍插進你胸膛之前,我殘雪又豈會這么容易的就要死去”,感覺伊天城的身子微微的顫動了一下,卻只是努力的要自己想起父親的死,那鮮紅的血跡,便是我對你的恨。
“恨我對吧”,伊天城的聲音有些顫抖,恐現在的殘雪亦如那時的自己一樣,心中只有仇恨。只是,當她從崖上跳下的那一刻,才明白除了恨,心中還有她。
“恨,恨不得把你碎尸萬段”,殘雪緊握著雙手,直至青筋凸起,牙抵在唇片上,感覺有血流出,一絲透過縫隙進到咽喉,除了咸,更多的是苦澀。
“那你就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在我死之前就死掉,我等著那么一天”,伊天城冷靜下來用冷漠的語氣說道,那就讓她懷著對自己的恨意堅強的撐下去。然后才看到殘雪身邊的靈猴,心中似想起的什么,再道,“想來那時你是把百毒蠶經給了這只猴子”,自覺她死后,心如死灰,什么百毒蠶經,自己一點也不在乎。
靈猴被伊天城冰寒的目光看得有些瑟瑟害怕,一竄便跳到殘雪的身上,咯咯咯的叫了兩聲,身子往殘雪的胸口靠去,卻還是瞪著伊天城。殘雪見狀不由得惶恐的往后小退了半步,這是自己唯一剩下的,難道他還想一齊毀掉。只是一只靈猴,自己在他心中又有何分量?
殘雪毫不回避的看著伊天城,“你別想再從我身邊奪走任何東西,百毒蠶經是這樣,靈猴也是”,撐著拐杖蹣跚的往他的方向走去,似想要記住他那冷漠了臉盤,卻見伊天城后退了半步,再道,“除非,此刻你再連同我一齊殺了”。
再。。。那個字一直震撼在伊天城的心扉。自己的手上沾上了她父親的血,就等于是她的血,此生又豈能洗得干凈,“我從不殺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要想做我伊天城的對手,你就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即使心中對自己的只有恨,這便是此刻唯一能為她做的,留一個想要活下去的理由。
說完伊天城便拂袖離開了,消失在夜幕的盡頭,唯留殘雪沙啞的大喊的聲音在天際回蕩,“我殘雪發誓,終有一天要拿你的血祭父”。
哭累了,感覺眼淚也流盡了,殘雪回頭看了一眼父親的墳墓,不知是它的荒蕪還是自己心中的荒涼,感覺有些凄清。看著眼前咯咯咯亂蹦的靈猴,蹲下來對它說道,“靈猴,殘雪現在就只剩你了”。
靈猴瞪著迷茫的眼珠似懂非懂的凝視著殘雪,繼而又咯咯咯的伸手去觸摸殘雪的臉龐,好像要撫慰她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殘雪淡淡的笑了下,此時唯有對著靈猴才能袒露出笑容,摸了下它的頭,它又豈會明白人心的險惡,不明白也好,至少也可快樂的活著。然后拿著手上的百毒蠶經撕得粉碎,向著高空中撒去,片片雪白,似雪,卻有些慘白,“從此,我便是百毒蠶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