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輩們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的,素素又何曾想欠下林寶慶的人情?下決心收下這些貨物,實在是看不過家人如此艱難,孩子們再不加衣,雪融之時寒氣浸骨,必定有人病倒,家里又缺醫少藥,到那時若是出現什么意外,只怕更難應對。
她做好準備不去理會外邊人怎么看待此事,卻沒想到首先向她發難、說話不管不顧、損她名聲閨譽的是自家人!
三奶奶趙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賈家倒下了,但素素有本事引來富家公子們的饋贈,只要素素愿意,這些東西隨時可以送來,這便是她所說的富貴!說白氏有機會巴結素素,是因為白氏能夠住在當陽干燥、相對暖和的上房,而二房沒有了長輩,不但不能住上房,別的好處根本輪不到,連素素分棉被都不會想到大房、二房。
饒是白氏嫻靜不慣爭吵,此刻也被趙氏氣著,蒼白的臉浮上一抹淡紅,想反擊幾句,卻見素素落下淚來,不忍心令她更難過,只得咽下一口氣,拉著素素輕聲細語地安撫。
三夫人徐氏用力喘一口氣,撫著胸口定了定神,狠狠瞪著趙氏,沉聲道:
“你也算出身大族,做了三個孩子的母親,竟是半點事不懂,滿口胡言亂語,成何體統!大節下,不拿家法辦你,回你屋去,好生服侍你夫君,照看好孩子們,不經允許不準出門!”
趙氏不服:“三嬸娘憑什么罰我?如今是家不成家,破落至此,活得豬狗一般,我還不能說句實話了?”
徐氏靠六兒媳孟氏扶著,強自支撐出一臉厲色:“你……我憑什么?憑你喚我一聲嬸娘!賈家敗落了,你公公婆婆去世了,可還有長輩在,你丈夫還活著!容不得你如此不修婦德,胡言妄語中傷自家人……除非你不再做賈家的媳婦,我便不管你!”
趙氏聽了,捂臉哭道:“三嬸娘這是要將我趕出門么?可憐二房死的死,傷的傷,不成氣候……也罷了,樹倒猢猻散!索性就此分開了罷!我帶著夫君和三個孩兒走,不拖累你們!”
素素聞言吃了一驚,抬頭看白氏,白氏握著她的手,搖頭苦笑,輕聲說道:“趙家前天有人來過,只說若是你三哥哥三嫂嫂帶著孩子們脫離宗族,出去單門另過,從此不再是賈家的人,便可為他們置產業,保一家富足……你三哥當時拒了!”
小小的院落原本安靜得近乎寂寥,素素收下那些貨物以后孩子們得到允許跑出來看熱鬧,卻也不敢發出太大聲響,趙氏這么一吵鬧,引得其他各房奶奶陸續走出房門,大奶奶陳氏、二奶奶馮氏、五奶奶連氏都是新寡,粗布素衣,低著頭圍過來,齊齊向徐氏行了福禮,陳氏和馮氏便走去勸解趙氏,趙氏卻哭得越發大聲,尖利的哭聲十分刺耳,在飄散著雪花的小院上空糾纏不散。
素素怔怔地立在雪地上,不再流淚,感覺身上寒涼逐漸加重,內心紛亂不安,默念著趙氏的那句話——樹倒猢猻散!這個家,要散了么?
西廂房第一間門扇打開,趙氏七歲女兒如雪走出來,滿臉憂慮跑到趙氏身邊搖晃著她的手臂道:“母親快別哭了,父親摔了茶碗……喚您回去呢!”
又對著徐氏福了一福,:“父親有事稟告三叔祖母,請祖母進屋!”
趙氏停了哭聲,將捂著臉的衣袖慢慢放下來,被揉搓得發紅的眼角微微閃動淚光,移動腳步跟隨女兒走回屋的當兒,她側臉掃了一眼院中雪地上到處擺放的那些物品,唇角浮起一絲淡淡的譏笑:誰在乎這些?特意哭鬧唱這一出,就是要讓夫君看個清楚明白,二房長輩不在了,三房、四房長輩對他們根本無心關顧,呆在賈家沒有任何意義,與其讓孩子們承受窮苦,不如聽由她娘家人安排,幫助他們脫離賈氏宗籍,此后或許不能有從前的榮華富貴,總強過挨餓受凍、過一輩子清貧寒酸的日子!
徐氏看了看素素,輕嘆口氣,吩咐白氏、孟氏:“你九妹妹如此安排并無錯,就照這般去做!余下的事情,你們妯娌看著辦,給孩子們量身制衣,針線活各房管各房的,其他米面之類教幾個大孩兒幫忙搬進屋,魚肉要如何處置交給周姨娘……素素回屋去吧,這雪下得越來越大,別又凍著病倒,三伯母去瞧瞧你三哥哥!”
素素答應一聲,卻沒有立即走,等三伯母她們進了西廂房,即喚平繁和大房長孫啟思幫著將那一箱子藥材搬進正屋炕上,然后便脫鞋上炕,又把木箱子翻了一遍,成品藥劑藥膏收拾起放在窗臺上,那些藥材則分門別類一一歸置好,腦子里默默配伍著療效最佳的跌打創傷方子,準備等一會徐氏回來,就跟她說明,趕快著手配制藥劑,盡早減輕家人傷痛。
意外找到幾味治婦人病的藥材,亦可用來做滋補藥膳,素素不禁抿嘴微笑:正好可以為四嫂嫂白氏配一味丹藥調治,白氏小產后因悲傷過度,又缺醫少藥,身子一直恢復不回來,崩漏時有反復,常犯暈眼花,致氣血兩虛,整個人蒼白無力,每日懨懨的毫無生氣。
方才見馬車上卸下有一籠子三兩只活雞,三伯母不讓亂動,想來必定是要留著宰殺取活血祭祖,若能留一只下來,加進幾味藥材倒是可以烹制一鍋滋養藥湯,讓女人們好好補一補……素素又想到家里女人太多,一只雞才夠煮成幾碗湯?只怕每人還不夠小半碗的,不禁微嘆口氣,還是算了吧,免得一不小心又弄出是非來!
素素得了那箱藥材,一部心思便都放在里邊,再不去留意外間動靜,只管在上房屋子里埋頭整治藥材,徐氏許久不回來,屋子里有小孩子往東、西側間走來走去地傳話稟報,她也全然顧不上搭理,直等到下半晌許家來人,徐氏領著走進正屋來,她才抬起頭。
徐氏有意遣走素素,不欲她看著兩家交換庚帖,斷了姻親,一怕她觸景傷情,二也講點忌諱,素素卻不以為然,說自己手上事兒未了,走不開,大人們要做什么說什么盡管做盡管說,可當她不在旁邊。
清平侯夫人這回沒來,派了族里的兩位婦人帶著當初的媒證來,那兩位婦人話不多,顯然也只是奉命而來,以盡快辦完事情為目的,因而也不說什么,只略為驚異地打量素素一眼,便和徐氏將該做的事一樣樣有條不紊地做完,末了行禮告辭,態度謙和,看著倒是比那洪氏懂事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