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這里……”
嫡姑娘謝丹華一邊哼著歌,一邊繞過重重圍院,朝主廳走去。
身邊跟著的婢女管弦喘著粗氣,說:“三姑娘,奴婢可真真佩服三姑娘,明明是遲到了老爺的壽辰,還能邊走邊閑散地唱歌!”
丹華揮了揮手中的西川錦扇,笑道:“來早了做什么?還不是立著看這些姐姐們的眼色,還不如邊走邊沿路欣賞春光呢。”
管弦說:“三姑娘,老爺待三姑娘可一點都不好,讓大姑娘二姑娘都住了正中的繁華宅院,卻讓三姑娘您住這么偏遠的小院子。縱然是來晚了,三姑娘也可以說是離主廳遠的緣故。”
丹華淡淡一笑,眉眼之間是一抹氣定神閑:“我自有分數,你呀,少說些閑話,免得讓府上多嘴的人聽了去,又惹一身禍來!”
管弦撇撇嘴,說:“是,三姑娘。奴婢還不是為了姑娘好。”
丹華不再說話。
正是人間四月天,燕子在屋梁間飛來飛去。丹華伸出手來,一只燕子就停在了她的手指上。
她踱著閑散的腳步,緩緩朝主廳走去。
正是東晉。
都城建業。當朝丞相謝修之謝府上。
笙簧齊響,鑼鼓爭鳴。
大姑娘謝芳正支使著奴才們擺放桌椅。
“這張放這邊。”
“不對,放這邊,成一字型。”
奴才們聽著謝芳的命令,擺放著,很是聽話。
謝芳穿著桃粉色羅群,寬袖上衣外罩薄紗短衫,袖口露出她白晰纖長的手臂。一條收身的腰帶將她的身材襯得更加苗條。高梳云髻,柳眉鳳目,長相稍顯干練了些,可是卻真是個美人兒。
今日可是她的父親、謝老爺謝修的壽辰之日,年輕的副管家謝芳奉嫡母陳氏之命,親自督工,自然要親力親為了。
謝芳雖是庶女,并且生母早早離世,可是因著她與年紀不相符的早熟與干練,深得父親謝修的喜愛。謝修為了分擔體弱多病的正妻陳氏的管家工作,便讓自己的這個十四歲的大女兒做了副管家,來幫助陳氏管理這個分系龐大的名門望族。
謝芳此時站的位置,正是在正廳花罩子后,奴才們將那些黑檀木桌椅擺好,挽上大紅綢布,顯得喜氣洋洋的。花罩子后,往左拐,通過一道打通的門,正是一間耳房。
壽星謝老爺謝修正負手于身后,站在耳房里面。還有他的愛妾李姨娘,丹紫色抹胸,鳳肩霞帔,臉上全是胭脂,眉毛上的粉黛描得重了些,使得她本來極為嫵媚的臉平白添了幾筆突兀的刁鉆。
李姨娘連這個時候都抓緊時間依偎在謝修懷里,一架黑漆折屏擋住了他們親密的身影。屏風上面可見墻上掛著的醉臥海棠圖,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謝芳所站的位置的東邊,正是敞開著的一排格子門,門外是院子,朝南走,走出一道垂花石門,可見府上的廚房里,正妻夫人陳氏一身樸素的天青色長裙,發髻高挽,只插了個碧玉簪子,正在指使著廚子們做菜。
“碗香粳米粥、燴斑魚肝,莼菜燉鱸魚,酸梅湯,杏茶一盞……”她顯得極其鞠躬盡瘁。
可是,她每說一句,就不住地咳嗽,掏出隨身帶的冷香丸吃了下去,才止住了一些。
一邊的奴婢玉娘不住拍著陳氏的背,說:“夫人,您這是何苦呢,這樣不顧勞苦,可是李姨娘什么也沒干,就得了老爺的盛寵。老天爺真不公呀!”
陳氏將氣喘勻,說:“玉娘,往后這話可別再說了。都是自家人,多干點好處又不是讓外人得了,有什么要緊的?計較這么多做什么?”
玉娘說:“夫人,您可真是宅心仁厚哪。奴婢生平最佩服的,就是夫人您了。”
陳氏抬頭看著湛藍的天空,說:“如今,我唯一的指望,就是丹華了。”
這時,二姑娘謝蓉從垂花門沖了進來,身后跟著奴婢小翠。見了陳氏,只顧昂首走了過去,也不行半點禮。
謝蓉也是庶女,可是她這個庶女,身份比嫡女還要尊貴。只因她的生母李姨娘乃是謝修當年青梅竹馬的真愛,謝修愛屋及烏,對真愛所生的一雙兒女也是最為寵愛的。
謝蓉仗著父親的疼愛,自是將府上的奴才都當成了草,自覺走到哪里都是高人一等,這氣焰,縱是當朝公主也及不上她的囂張。
謝芳正支使著奴才們裝扮院子,幾個奴才站在凳子上給樹掛紅燈籠,擋住了謝蓉的路,謝蓉氣勢凌人地一腳踢翻了奴才站住的凳子,啪!
奴才摔倒在地,門牙撞在一邊的石頭尖兒上,掉了出來,嘴里直淌血。
謝蓉見了,臉上沒有一絲愧疚,冷哼一聲,一邊的奴婢小翠罵道:“活該,誰叫你擋了我們二姑娘的路!”
奴才拾起牙,眼中很是委屈,抬頭看了看謝芳,似乎希望謝芳給他作主。
謝芳反而滿臉堆笑地說:“妹妹怎么發這么大脾氣?不喜歡這些狗奴才,姐姐等下就將他們全趕走!省得礙妹妹的眼!”
謝蓉哼了一聲,說:“幸好遇上的是姐姐,姐姐是個體已人,一向明白妹妹的心。若是遇上那個藥罐子長大的謝丹華,指不定又為了哪個奴婢,來惹我生氣了!”
謝芳還是一個勁地笑得燦爛:“奴才就是奴才,我們姐妹的情分,怎么可以因為一個奴才而失了呢?”
謝蓉很滿意地走了進去。
謝芳看了掉了門牙的奴才一眼,說:“沒用的東西,不過是踢了一下,就這樣經不得打了!我養你何用?來人,給我扔出去,一分工錢也不必給了!”
奴才捧著掉了的門牙哭道:“大姑娘,奴才知錯了,大姑娘請看在奴才家里還有病重的老母的份上,請將工錢賞給奴才吧!”
謝芳那雙美艷的臉龐露著刻薄,尖厲的下巴微微揚起,冷笑道:“你當我們謝家,是開濟貧院的么?來人,還不快給我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