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有千古,橫有八荒。
瀧九活到這把歲數(shù),也算是縱橫了好幾趟了。
玄毅的符紙鶴沖破從極淵的風雪冰天顫悠悠地飛落到她面前,她怔了半晌,才一把抓住那只極粉紅極夢幻的紙鶴。
——七月二十二,昆侖山,昆侖殿,同學會。
瀧九嘴角抽搐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停下了,心又開始抽搐了。
上古四靈,麒麟、龍、鳳、龜四大家族,到這年月便只剩他們幾只了,她在從極淵呆了不知幾千年,世上之事她已忘得差不多了,只怕世上之人也彼此彼此地將她忘得差不多,難得玄毅還有這心,也難得他還記得從極淵的瀧九。
北荒從極淵,離昆侖山不近,萬里之遙。瀧九打開乾坤袋,裝了一大袋子雜物,系在腰間。
冰夷不放心讓她一個人上路。“你的龍珠已經毀了,但是靈力還在,若是遇上以靈力為食的強大魔物怎么辦?”
冰夷堅持要送她一程。
瀧九右手一擺,一扇在手。“你還要守著從極淵,擅離職守不怕惹禍上身嗎?”假裝沒看到冰夷嘴角的輕蔑一笑,瀧九又說,“我身上已帶了足夠多的法寶,打不過,還是可以逃之夭夭地。”
瀧九的頭發(fā)用一枝筆簡單盤起,那枝筆卻是不簡單的誅仙劍所化。
瀧九的男裝長衫微微有些洗白的天青,卻也是來歷不凡的青龍寶甲。
如今的瀧九是比不得萬年前的風光了,所幸的是哥哥們留給她的寶物都還在,她雖然欺負不了別人,可別人也不敢欺負她。
瀧九別了冰夷的再三叮囑,萬年之后,再一次步入塵世。
彼時離七月二十二還有半年時間,冰夷不理解瀧九為何出發(fā)得如此之早。瀧九笑著說,在從極淵呆了三千年,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變化得如何了。
這話顯然是騙人的。世上滄海桑田,瀧九何時放在心上了?冰夷了解瀧九的性格,卻不了解她的過去。
冰夷是在三千年前來到從極淵的,那個人人避之尤恐不及的苦寒之地,那時候,瀧九已被冰封了很久很久,至于有多久,瀧九不知道,冰夷更不知道。冰夷的手碰觸到那冰壁的瞬間,冰山融化,冰山里的女子落到了他的懷里。
她說她叫瀧九,是龍女。
可是四海八荒五行龍族里,他查不到這號人物,也從未見過哪個龍神有她這樣強大的靈力和微弱的神力——她的龍珠早已被毀去,可是她卻還活著。
瀧九總是帶著懶懶的笑,一襲天青,十分寫意。“冰夷啊,打探人家的隱私可不是好習慣哦!人人都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眼睛一閉、一睜,也不知過去了多少個千年,瀧九在天地間已找不到親人的氣息,想來,沒有一萬年,也有五千年了。這外面的世界她本是不想再去多看一眼的,但是玄毅來了信——他的神力想必又進了一層,所以即使隔著從極淵的結界,他還是探測到她的氣息了,萬年之后,老同學再會,又該是怎樣一幅光景?
世間變化之大,直叫她瞠目結舌。
三界六道,四海八荒,如今已被天帝打理得井井有條,各行其道,瀧九暗自佩服,卻不知道如今是哪位天帝掌權,如果是他……
瀧九甩了甩腦袋,把那個人的笑容拋出腦海。
抬起頭,仰望眼前的青山翠郁,她又難過地蹲下身子。
明明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她為什么那么早就出發(fā)了?
為什么世界這么大,她卻總是在這座山周圍轉圈圈?
瀧九啊瀧九,你終究還是忘不了……
長留山啊,這里,有她和他的記憶。
瀧九在山下住了三天,想了三天,最后也沒有上山去。長留的山神顫巍巍地跪在她面前,再三叩首。老山神也有上千歲了,見過的上神不少,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真身。
傳說中的上古四靈,龍之一脈的碩果僅存。
瀧九說,“我隨便看看,你就當沒遇到我吧。”頓了頓,她沒忍住,問了一句,“他還在嗎?”
“他?”山神不知她所指。
瀧九一陣恍惚,她原以為自己那些個荒唐事三界眾神魔無人不知,原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天上人間,早已忘了。
“如今的白帝是誰?”
山神說了一個她聽都沒聽過的名字。
大夢初醒已萬年……
瀧九苦澀一笑,擺了擺手,山神深深一個鞠躬,化為青煙,鉆入地下。
第四天天微微亮的時候,瀧九就離開了長留山,向昆侖而去。
昆侖山啊,也有她和他的記憶,昆侖殿左起第八根玉柱上還留著她的墨寶——少昊是個大笨蛋!
那是用誅仙劍刻下的,萬年不滅。
瀧九的食指輕輕摩挲著那行歪歪扭扭的字,撲哧一笑,眼淚掉了下來。
聽三哥說,她第一次見到少昊就撲上去親了他一口。
她一直覺得三哥是騙她的,否則她怎么可能完全沒印象,若能重來一次,她一定會撲上去,只不過她撲上去不是親他而是咬他!
到底過了多少年了啊……
連陸吾都已經物化了,這行字還在這里嘲笑她!
“瀧九?”身后傳來一聲呼喚。
瀧九調整了面部表情,施施然轉了個身,燦然笑道:“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我們班的悶騷麒麟泰麒嗎?”
麒麟家的幺子,昆侖殿最悶騷的男人,泰麒。
泰麒依然是那副自命不凡的風liu模樣,手中的玉骨扇還是萬年前的那把。“瀧九啊瀧九,這么多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啊!”
瀧九往他身后瞥了一眼,笑道:“我們誰不是老樣子呢?”
泰麒身后走來的,是玄毅和玄徵。
玄毅和玄徵,都是玄龜家的人。
瀧九笑瞇瞇地打量他們兩人,“果然還是神龜長壽啊,我們四大家族,到如今也只有你們家和鳳凰家還剩下兩人了。”
玄徵不合時宜地嘆了口氣,“再過個百八十年,我們就彼此彼此了。”
泰麒嗤笑一聲,“你也不過比我們大個幾百歲,對于我們這些‘不壽者八千’的上古之神,幾百年不過是一個眨眼,你有必要傷春悲秋嗎?”
瀧九搖搖頭,又點點頭,“泰麒,你這話我只同意一半。我們是長壽沒錯,不過卻不是神。”
“我們不是神?”玄毅笑著斜睨她一眼,“你還是覺得我們是神獸?”
一萬年前她這么說,一萬年后,她還是固執(zhí)己見。
想起當年她追著某人要當他的神獸,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卻誰也沒有舊事重提。
四人說笑著走進大殿,這就是他們當年學習的地方,一點變化都沒有。
昆侖,本是天帝在下界的都邑,那年被他們四大家族占山為王,占了昆侖殿當教育下一代的學堂,天帝無可奈何,也只能裝不在意,一道圣旨,讓他們的圈地行為合法化。
自那以后的幾個千年,修成人形的四靈都要送來昆侖殿接受神法教育,而瀧九泰麒他們,是最后一批,那之后雖有千千萬萬的靈獸、神獸,卻再也不如他們一樣,自混沌之氣而來,與盤古同輩。
瀧九左顧右盼,奇道:“泰麒不是說鳳凰家的雙胞胎姐妹也會來嗎?”
“她們還在路上。”泰麒說,“一個時辰后到。”
“你還找到鳳凰姐妹了?”玄徵一驚一喜,“我搜遍三界都沒感覺到她們的氣息!”
“那是因為她們進了太虛境,若不是早年互留了符紙鶴,我也找不到她們。”泰麒一陣感慨。
進了太虛境,只怕她們也離物化不遠了。可是對于他們這伙老神獸來說,物化也不是什么讓人悲傷的事。
玄毅回憶起那對鳳凰姐妹花,感慨萬千。“我記得妹妹是極聰慧漂亮的一個女子!”
玄徵撫著下巴,點點頭,“妹妹的修為比姐姐高深,不過姐姐的眼睛比妹妹靈動,而且,人緣比妹妹好。”
“我覺得妹妹的眼睛更有靈氣。”玄毅又和他杠上了,“而且妹妹更有內涵!”
“妹妹太孤傲了。”玄徵不同意,“從來不跟人打招呼。”
玄毅切了一聲,“難道姐姐就平易近人了?你好像一直是被無視的那個人吧?”
玄徵臉上一紅,怒道:“你不也被無視了三千年?”
沉默了許久的泰麒這時候突然冒出一句:“鳳凰姐妹啊,她們每次看到我都會和我打招呼啊。”
原來還在爭論不休的玄毅和玄徵一時都怔住了,斜了眼看向他,“你想表達個什么意思?”
瀧九哈哈兩聲,斜睨了泰麒一眼,“幾千年不見,泰麒還是一如既往的悶騷啊!泰麒想說的是,他是你們暗戀的人暗戀的人!”
泰麒含笑點頭,折扇輕搖,“邏輯很好。”
瀧九折扇輕搖,回以一笑,“過獎過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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