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漫無目的的在街上晃蕩，從交易的銅幣，人們抱著的銅壺，到門柄上的鐵鎖，房梁上掛著的鐵架，

這便是她所能找到僅有的兩種金屬，

“這是五姨娘最喜歡的金鏈子，現在鎮上人又多，你悠著點，千萬別弄丟了，否則我們倆死都賠不起，”

穿著印有灰色菱形紋路襖裙的老婆子正在叮囑一個相同打扮年輕的女婢，“是，是，我知道的，頭面鋪子離這兒又不遠，待師傅為夫人修好鏈子，我便馬上回來，”

兩人站在一個紅色偏門旁，周圍被青灰色的石磚高高圍起來，相比鄉下的破草屋便有些巍峨了，外人誰也窺探不到里院的景致，

這里是楊氏宗族在定融的府院，家主便是望陽郡守的親弟弟，

張青正好游蕩到下人們進出的后門，她停下腳步，卻不是因為兩個人的話，而是年輕女婢手上拿著的金鏈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終于發現了第三種金屬，稍微有一點價值的金屬，金，

“瞧那邊的卑賤丫頭，正望著這金鏈子兩眼發光，”這條深道隸屬楊宗家，鎮上凡是知道都不敢走，

所以清冷空曠，沿墻而戰的張青便顯眼了，

年輕女婢也朝張青投出一眼蔑視，“準是不知深淺的小叫花子，敢要到咱府上了，”

“小叫花子也要過年啊，”老婆子看著張青的新衣，梁嬸子的手藝非常好，縫制的襖裙貼身針腳也平穩，“所以我讓你小心，這種孩子為了有吃食，什么偷雞摸狗的事情都干得出來，”

“我曉得，我曉得，”年輕女婢連連說，“那我這就去了，”

“去吧，快去快回，五姨娘還等著，”

年輕女婢把金鏈子揣進懷里，邁著步子，立刻往巷外走，臨過張青旁邊還朝她瞥了一眼，而張青亦在看她，

她想要那條人類飾品，該用什么交換呢，就在張青沉思的當口，年輕女婢已經走的沒影了，

老婆子還立在后門口，盯著張青，就像盯一坨垃圾，

連下人都可以隨意輕賤，賤民的地位可想而知，

直到張青邁步離開，老婆子才安心的合上門，

人擠人的街上，張青在空隙里穿過，沒有碰到一個人，那個年輕女婢就在她前面不遠處，偶爾被人群遮擋，偶爾露出一個發髻，

張青跟的很緊，年輕女婢沒有絲毫察覺，

她在一家頭面鋪前停下，店里和盧大夫的藥鋪一樣人多火熱，販柜上擺著各種領抹、珠翠、珠花，銷金，璞玉帽子、特髻冠子……，

里面的客人和外面的路人們不是一個檔次，各個身著錦綢，穿金戴銀，都是鎮上有錢的夫人姨娘，在婢女仆從的伴隨下，挑選適合的首飾，

年輕女婢徑直走到店鋪掌柜師傅那兒，把金鏈子遞給他，“我家主人請您幫著修補修補，”

張青就站在門鋪邊，半邊身子都隱在門板后，只有一雙眼睛盯著店鋪里琳瑯滿目的黃金飾品，

現在她想要的不僅僅是年輕女婢的金鏈子了，而是這里所有的金子，

才八歲的女童，野心未免太大了，

既然是頭面店，‘安保工作’自然比他處要強不少，

店里的伙計很快便發現了‘鬼鬼祟祟’的張青，

“掌柜的，咱鋪子門口站著一個賤民，”伙計趕緊跟掌柜報告，

奇異的，幾乎每個見到張青的人都把她當成了賤民，她明明是貧農，怎么也比賤民高一等級，

可誰讓她又瘦又小，典型的營養不良，臉總是臟兮兮的，還有她的頭發，每次梁嬸子梳得好好的，又是捆辮，又是扎髻，但她的頭發多而且滑，一點都不聽指揮，總會撐到外面來，最后都會變成亂糟糟的，

從村子里走到定融這一路，便足夠她蓬頭蓋面了，

“跟我說什么，趕走啊，”掌柜拿著年輕女婢的金鏈子還在研究，對著伙計就是一聲吼，

年輕女婢一聽，便朝外面看了看，幾乎立刻就看到了張青那雙木然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噔的一下，

“快快把她趕遠些，”年輕女婢連忙對掌柜說，“這個卑賤丫頭從府門口跟了我一路，準時在打什么壞主意，”

年輕女婢說的沒錯，張青可不就是在想要如何把這里搜刮一空么，

“那可了得，”掌柜吃驚，瞪了伙計一眼，

伙計馬上走到外面，“快滾開，”他伸手欲扯張青的新衣服，但張青的動作更快，輕易的閃開了，

伙計一愣，隨即氣怒道，“個賤丫頭，”

他揮手就要打過去，

在衛良，賤民的地位有時候連牲畜都不如，牛羊尚能耕田食補，可賤民除了要飯賣娼供主人奴役，什么都不準做，

所以人人都可以隨時捶打賤民，

不過在伙計的拳頭挨到張青臉上之前，張青已經邁步走開，速度之快令伙計咋舌，

他呆呆的收回手，望著消失在人群里的小女孩，

方才是他的幻覺吧，為什么那個女孩看她的時候，他竟有一種要死的感覺，

伙計哪里知道自己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

大概是因為今天張青發現了金，心情好才饒恕了他的無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