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朵是朱嬤嬤的遠房親戚,一個十三歲的姑娘,卻已經(jīng)在楊府干了六年,在皖院說得上話,算得上朱嬤嬤的‘助理’,
“你看她額頭上有一道疤,”
“我早發(fā)現(xiàn)了,破相破財,難怪她家里人舍得把這么標致的姑娘賣掉,”
“是啊,要是臉好,準能去地主家當小的,瞧她細皮嫩肉的,準沒干過體力活,到我們皖院還不得磨死她,”說話人的語氣極酸,
紅朵雙手一撐開,“好了好了,快去干活吧,待會兒朱嬤嬤回來,見到你們這樣,指不定要罰什么,”
紅朵的話有些威信,大家一聽到罰,都噤了聲,重回位置干活,張青這才得以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即使這空氣仍然有點臭,張青對這些婢女們的議論并不反感,因為大多論點集中在她的外表上,
紅朵見張青一直面無表情對周圍沒有半點反應,以為她還是聾子,“你聽得到我說話嗎,我現(xiàn)在帶你換衣服吧,”
張青聞言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紅朵終于看全了張青的眼睛,她愣了愣,心里突然產(chǎn)生一種怪異的想法,這個小女孩到她們皖院真是委屈了,
張青被紅朵帶進了一個破舊的小院子,院子里的樹枝上牽著十來根繩子,繩子上搭著樣式相同的灰麻布衣裙,還有許多件灰白色里衣,
紅朵推開房門,門‘吱呀’一聲響,不比梁家的破木門牢靠多少,屋里光線很暗,霉味更重,三張大通鋪從左至右排開,棉被整齊的疊好,床單有些凌亂,大概出門前太急迫來不及整理,
紅朵走到最里面,那兒有一個大木柜子,她打開頂上的門,從里面抽出來一套衣服和外面曬著的一樣,
“這是你以后要穿的衣服,還有一套,不過我得找找,你個頭太小,”張青及紅朵肩膀,紅朵估計她是整個皖院最矮的婢女,但不一定是年歲最小的,
張青單手接過‘工作服’,衣服是舊的,布料上還沾著洗不掉的黃褐色污漬,“穿的時候小心些,千萬別勾破弄臟,否則嬤嬤肯定要不高興,而且就兩套可以換洗,上次一個姑娘兩套衣裙都破了洞,朱嬤嬤罰她裸著身子干活,那可是大冬天,她后來染了風寒,沒幾日就去了,”紅朵叮囑張青,語速很慢,她覺得張青看起來反應有點遲鈍,所以還說,
“要不我?guī)湍銚Q衣吧,”她伸出手,不過被張青避開,紅朵明了,笑道,“我在外頭候著,你穿好衣服,就拍拍門,”
張青手上的衣服不比她身上穿的好多少,無非就是布料厚實些,在看看這擁擠的床榻,石婆娘所謂的生活優(yōu)厚,顯然都是騙梁嬸子的,
張青衣服還未穿好,門就被砰的推開,張青倒是坦然,披著小衫,任由朱嬤嬤和紅朵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見絲毫羞澀,
小衫很薄透肉,況且張青沒有系腰帶,稚嫩的胸口和肚臍全都暴露在陌生人眼中,
“果然腦子不清楚,這半天衣服都穿不好,”朱嬤嬤對紅朵說,“你快去幫她,我還等著她干活,”
“誒誒,”紅朵馬上走到張青邊上幫她系帶子,
張青習慣了梁嬸子伺候她穿衣束發(fā),而這個習慣一并被帶到了楊府,她小腰板一挺,雙手一張,頗有幾分小姐姿態(tài),紅朵心想她在家里一定是被寵慣了的姑娘,幸好朱嬤嬤不耐心等她們,要是看見了,怕是當場要趕張青回去,
收拾妥當,張青又被帶到另一個破院子,三四個老婆子勾著腰正在干活,朱嬤嬤指著墻角堆著的十來個銅制器皿對她說,“今天你就把這些洗干凈,不能留臭氣和污垢,”
幾個老婆子一聽,也在打量張青,其中一個老婆子對朱嬤嬤說,“這個新來的年紀好小,白嫩白嫩的,干我們的活真是委屈了,”
朱嬤嬤沒理她,
漱洗這邊都是老婢子,年輕的奴婢嫌臟累,都不愿意過來,所以這些日子她們幾個老嬤嬤急著買人,錢都給了,張青不干誰干,
朱嬤嬤走前還對那幾個老婢子說,“替我督促她,干不完不準走,”
張青并不知道她的新工作是什么,她正對著十來個金屬容器發(fā)呆,對她來說,洗干凈它們似乎很容易,
一個老婢子把一個細頸壺端到她跟前,還地給她一塊麻布巾,“你以前洗過夜壺嗎,”
夜壺是什么,
張青心里有微的疑惑,她哪里知道高府大院里的貴氣老爺公子們和鄉(xiāng)下漢子可不一樣,晚上起夜連門都不愿意出,在屋子里解決問題,
當張青聞到容器里那嗆人的臊臭氣時,她才明白這里面裝得是人類的排泄物,
張青站立在原地,久久沒有動手,遞東西的老婢子看出她的不情愿,走到她跟前,拿起一只夜壺,“我當初做這個的時候,心里頭也是百般個不愿意,”
她邊說邊用麻布沾醋水開始擦洗那只夜壺,她的手掌和指甲都是黑的,“要不是家里逼的,誰想干這種下賤活,”
“后來干久了,做多了,才知道這才是府里最好最輕松的活,”老婢子的聲音又低又啞,她的嗓子不好,
“你肯定是從洗衣池繞過來的,看見那堆成山的衣服了嗎,她們沒日沒夜的洗衣服,手腫了也不能停下來,朱嬤嬤心狠嚴厲,”
“在前院做丫鬟最體面又風光,跟著主人睡好院子,吃剩菜,私底下卻做著比這夜壺還骯臟的勾當,你看夜壺只有幾個,洗完了再把手上的臟污沖掉就干凈了,可沾上了那邊的人,臭味就真的帶在身上再也洗不掉了,”
她的每一句話,張青都聽進心里,即使她的神情依舊冷漠,張青慢慢蹲下身,拿起離她最近的夜壺,學著剛才老婢子的動作開始工作,她告訴自己勞動不分貴賤,
背后幾個老婢子也在談論她,“明婆子,還是你好心,”
“她這副模樣也幸好被分在我們這兒,要是到了前院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喚作明婆子的老婦人就是剛才勸說張青的老婢子,“沒聽朱嬤嬤說么,她是啞的,而且還是半傻,”
“真是可憐,”
“可惜了水靈靈的模子,”
幾個老婦人皆眼含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