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凌晨起,殷復缺便一直藏身在皇宮外的那棵大樹上,以居高臨下之勢,觀察著昨晚宮維信的憑空消失之處。
直到日出后,方從前來打掃的小太監潑灑在地上的水漬,看出了在那個地方的周圍,有一圈極其細微的痕跡。
原來,那是一個設計精巧的下沉機關,所以當時的宮維信才會憑空瞬間消失,又瞬間出現。然而,這更需要具備不可思議的沉穩自信和果敢勇氣,才可能將此機關控制得如此毫厘不差。
宮維信,這個人的心機膽略和身手,都絕對不像其表面看起來,那般的文弱平常。
待到看清了這一切后,殷復缺剛想閃身離開,卻忽覺心口一陣大痛,險些便一個不慎,從那樹上倒栽了下去。
他忙穩住了心神,閉目強自忍耐。片刻之后,這強烈的痛楚方才漸漸地平息。
“大哥的力量……越來越強了……”那滿是冷汗,毫無血色的臉上,漸漸地現出了一抹極淡的微笑。似慶幸,但更似苦澀。
與此同時,肖亦默一直掛于胸前的那枚玉墜,也突然之間紅光大盛。令正在屋內陪她閑聊的柳掌柜,竟覺得像是看見了一團火焰,正在她的胸口燃燒一般,不由得失聲驚叫了起來。
肖亦默連忙掏出了玉墜,只見其發出的血紅色光芒,在瞬間便籠罩了整間屋子。過了一會兒,方慢慢地由濃轉淡,直到最后,終于恢復了正常。
佩帶此物近二十年,肖亦默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異象,不禁一時之間也是驚詫莫名。
而柳掌柜則一直死死地盯著這詭異之物,臉色一片慘白。
肖亦默只當她是被嚇到了,便出言安慰:“我也不知道,這玉墜怎么會忽然出現了這種景象的。不過我的老管家曾經對我說過,這是我的家族祖傳之物,對將來的復國有益。所以我想,這應該總不會是什么壞兆頭吧?……”
柳掌柜卻像是一點兒也沒聽到似的,只顧自言自語地念叨著:“快練成了……就快練成了啊……”
看上去竟像是被攝走了心神一般,語氣神態都再也不復平時的颯然爽利。
殷復缺剛一回到騰聯閣,便被柳掌柜給急匆匆地拉入了密室之內。
這些年來他還極少見到這位一向笑對生死的女中豪杰,如現在這般的驚惶不安,不由得也跟著有些急切起來:“柳掌柜,你怎么了?是不是弟兄們出事了?……還是肖亦默她……”
柳掌柜卻只是一味地搖頭:“不是不是,都沒事。是少主……是你……”
殷復缺終于定下心來,立刻就又恢復了他那副笑嘻嘻滿不在乎的樣子:“嗨!我還當是天要塌了呢!瞧你嚇得我這一身的冷汗。”
他慢悠悠地晃到茶幾邊坐下,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定定地看著一派清閑的殷復缺,柳掌柜的神情之中有心疼有哀傷,還有著某種深深的恐懼:“少主,你就從來都不擔心自己的么?”
殷復缺悠然地吹了吹,那幾根正在水面上漂浮著的茶葉:“我?有你們這么多人一起擔心我,難道還不夠啊?再說了,我能有什么好擔心的?”
柳掌柜咬了咬牙,決然道:“少主,我在遇到老閣主之前,其實……是宮內的一名低階女祭司。”
殷復缺聞言,動作一頓,猛然抬頭,神情轉冷:“宮內的祭司?柳掌柜,這個你可是從來都未曾跟我提起過啊!”
柳掌柜走到殷復缺的面前,緩緩地跪下,行了個臣子對君主的叩拜大禮,而后直起身來,面容平靜:“十年前,老閣主將你領回來時,我便已經認出了你就是當年的二殿下。”
她看著殷復缺的神色漸漸變得空遠:“雖然我也只是在祭司大典上,曾經遠遠地看到過二殿下幾眼。但是,即便已經隔了那么多年,在我的眼里,二殿下的模樣卻是一點兒也沒有變。
因為您的那眉眼輪廓,融合了殷氏王族的英挺和梵絡王妃的柔美,是這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
“夠了!”一聽她提及了自己的母妃,殷復缺便忽地焦躁起來,低聲冷然喝道:
“你竟然已處心積慮了那么多年,究竟有何圖謀?!”
柳掌柜慘然一笑:“二殿下,你還記得二十一年前,宮內祭司府的那場大火么?好大的一把火啊……那三百三十三人,在一夜之間,全都化成了灰燼……”。
殷復缺的眼神冷凝若冰,竟像是帶了隱隱的殺意:“但,你卻并沒有被燒死。”
柳掌柜此時倒已經完全鎮定了下來:“二殿下,你不用管我是怎么逃出來的。我今天只是想告訴你一個秘密:大殿下其實并沒有死,他就快要回來了!你要趕快跟著肖族的血焰符去找到他,然后馬上殺了他!否則,他必將會殺你,而且,他一定會給我鼎州國的百姓帶來莫大禍患的!二殿下,鼎州國的復國只有靠你,將來的鼎州國國君也只能是你。二殿下,請你一定要記住啊,血統……絕不是全部……”。
當殷復缺忽地發現她的神色有異,忙伸手想護住她的胸口大穴時,手指所及處,竟已全如點在了石頭上一般。
柳掌柜此時就像是一座栩栩如生,跪坐著的石像,面容如常,卻已然了無生氣。
單膝跪在她的尸身前,殷復缺喃喃輕語:“是我錯怪了你……柳掌柜……你放心,我一定會復國的。但是,將來做我鼎州國國君的人,只能是大哥。”
空無一人的密室里,那座石像原本平靜的臉上,不知何時竟然已經滿是悲傷。
突然之間,石像開始自行片片碎裂,而后成灰,成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