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具被高高懸掛于城墻之上示眾的尸體,幾百個遍體鱗傷死不瞑目的大好男兒,幾百條活生生的人命。只是為了一個尹天仇。
一個時辰前,被客棧里突如其來的騷亂驚擾醒之后,肖亦默就沒有再睡下,而是在屋內(nèi)枯坐著等待天亮。
經(jīng)過那日對殷復缺的試探,肖亦默可以確定的是,這場刺殺即便不是殷復缺所安排,他也必定是知情的。只不過他既然不愿多說,她便也裝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掛起不問。
這兩日來,二人在這滿目繁華的地方,四處看新鮮湊熱鬧。表面上若無其事不亦樂乎,實則卻是貌合神離各有計較。
直到今早,他們一出客棧便見到了那些在寒風中飄蕩著的冰冷尸體。
肖亦默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在瞬間上涌,腦子里只剩下了一個念頭:無論那些人是誰,都絕對容不得在其死后還被這般的ling辱作賤。
等到她冷靜下來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殷復缺給強行拉進了飯莊的一間雅座之內(nèi)。
“你這樣冒冒失失地沖過去,是想做什么?!”
她偏頭看著殷復缺那帶著些許怒氣的臉,忽地輕輕笑出了聲:“是啊,我的確什么都做不了。我除了陪著你一起欣賞那些人在你瀟灑自若的談笑間灰飛煙滅之外,我又還能做什么呢?”她收起了那滿是譏諷的笑容,認真地問道:“能夠主宰別人的生死,這種感覺一定很好吧?”
殷復缺慢慢地放開了肖亦默的手腕,避開了肖亦默尖利的眼神,盯著雪白的墻壁澀聲道:“他們……他們的死……他們是不會白死的……”
“但愿,他們自己也會這么認為。”肖亦默冷冷地丟下了這么句話,便轉(zhuǎn)身出去了。
此后,她便獨自一個人找了間茶樓聽戲,借那里的鑼鼓喧天來排遣心中的煩悶。
后來,她覺得累了倦了便回到客棧直接入房休息。
這一整天她也都沒有再見到過殷復缺。
夜里,在一陣嘈雜騷亂后,有個小二帶著幾個官兵前來敲門問話。說是知府大人剛剛被刺殺了,所以現(xiàn)在要查查這里有沒有可疑的人。
直到這時肖亦默才終于知道,此番刺殺的目標果然并不是宮唯逸,而是胤城知府尹天仇。
可是,若僅僅為了一個人而付出這么大的代價,值得么?
就像,為了讓她明白血焰符的力量來源,而殺光了整個青文鎮(zhèn)的人。
就像,劉慶回的全家老小一百余口,刺殺宮維信的那八名刺客。
還有,柳掌柜,老管家……
這究竟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還是將人命視作草芥?
肖亦默不是不知道殷復缺對她是怎樣的愛護和重視,然而他卻并不是尋常的普通百姓。
作為一個手握無數(shù)生命的人,甚至很可能是將來掌管九州萬千生靈的王者,如果這樣的心思只用在一個人的身上,那又有何用呢?
或許……他是有什么不能說的苦衷吧……
又或者……他只要對她好也就夠了吧……
正當肖亦默胡思亂想不能自已之際,外面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官兵來查房的時候,殷復缺并不在房內(nèi)。肖亦默解釋說他和朋友出去喝酒還未回來,反正在這不夜城里處處的燈紅酒綠,徹夜不歸者從來都不稀奇。
不過這腳步聲略顯沉重漂浮,聽起來卻又不像是殷復缺的。此院內(nèi)只住著他們二人,這個時候還會有誰來呢?
肖亦默正在疑惑,卻聽那聲音恰恰就停在了自己的房門前。
從門上映出的人影看得出,那人就只是靜靜地站著,一動也不動。如此過了好一會兒,在發(fā)出了一聲輕微至極的嘆息后,緩緩轉(zhuǎn)身便欲離開。
此時,肖亦默的心中沒來由地一動,忙站起身去將房門打開。
只見,立在門口半側(cè)了身子的人,果然便是殷復缺。
他顯然未料到肖亦默此時會沒有入睡,于是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而在隱約露出的晨曦中,他那連嘴唇都已是一片慘白的氣色,倒著實讓肖亦默吃驚不小。
“你……你怎么了?出事了?……”
殷復缺愣怔了一下,勉強笑道:“我說你呀,你怎么總是盼著我出事啊?”
“……可是你現(xiàn)在的氣色……算了……”肖亦默想了想,又道:“夜里有官兵來查房,聽說是知府大人被殺了。我告訴他們你是和朋友喝酒去了,萬一再有人來問的話,你可要想好怎么應答。”
“好。這么說來還要多謝你替我周旋了。”殷復缺點了點頭,然后笑著躬身抱拳做了個致謝的動作。
肖亦默忽然看到他一直隱藏在袖中的左手手腕上,竟厚厚地纏著帶有斑斑血跡的白布,不禁訝聲道:“咦?你的手……”
殷復缺連忙將手重新垂下,接著又露出了那副滿不在乎的笑容:“這個是剛剛不小心被小刀片劃傷了一點兒。”
“你究竟……”肖亦默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改口輕聲道:“天都快亮了,你趕緊回房去休息吧。”
“嗯。對了,今天宮唯逸應該會來找我們的。到時候若我還在睡的話,就要勞煩你來叫醒我了。”
“我知道了。”
肖亦默看著殷復缺那微微顯得有些踉蹌虛浮的背影,似乎想說些什么,卻終于還是輕輕地咬了咬下唇。
然后,轉(zhuǎn)身,進屋,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