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瘦削而挺拔的身影,正負手獨自立于窗前,眉峰微微蹙起,似是在沉思。冰涼如水的月色,淡淡地灑滿了那一襲孤寂的青衫。
幽州三面環山而一面臨海,居住于這般地理環境中的百姓,大多為世世代代的漁民或者山民,以及那些由官府直接集中管制的冶金工。于是,這也便造就了幽州境內絕大多數的地區,是以漁村或山村為主要聚居形式的零散鄉鎮。
而真正能被稱之為是城市的,則只有一個扼守了各交通要道,以及控制了主要礦產資源的幽州首府——‘甸城’。
兩日前的清晨,他與肖亦默辭別了尚有宿醉的老將軍秦起和彼此相伴一生的蒙氏二老,離開了那個悠然安寧的小山村。于今天的日落之前,順利抵達并入住了位于甸城城郊一處隸屬騰聯閣的僻靜莊園。。
這一路上,肖亦默顯然還在為那晚碎石灘上的事情而余怒未消。不過,大約是看在他的身體和精神都還沒完全恢復的份兒上,也并沒有太與他計較。
殷復缺想到這兒,不禁微微搖了搖頭,那在清冷月光中蒼白到幾近透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自嘲而蕭瑟的苦笑。
他轉過身,將目光又轉向在屋內的圓桌桌面上,正放著的一封標有黑鷹印鑒的信件。
這個標志是騰聯閣用其專門馴養的飛鷹,來彼此傳遞機密信息的專門印記。
此封信來自于騰聯閣的幽州分堂,而殷復缺收到該信件的日期,則是與他肖亦默離開盈京城,趕赴幽州的前一天。
其上報稱:
已利用老幽州王暴斃,新幽州王還未來接任的這段時間,將幽州最緊要的幾處軍事要塞,都換防成了由復國軍所掌控的人馬。
最重要的一點是,終于成功取得了國內最大的海商——水氏家族的承諾:由水氏負責切斷其余各州企圖從水路給幽州的支援力量;并從海面對幽州的守軍發起襲擾式的主動進攻,與陸上復國軍的行動相互呼應,里應外合。從而可期能將己方的傷亡降至最低,并最終一舉收復幽州。
水氏家族最早原是海盜出身,在大約一百多年前驟然發家之后,便將大部分的力量轉而投入了到海上貿易和海上運輸。因其通吃黑白兩道的能耐始終無人能及,故而這水氏一族已在鼎州國的海域內,以一家獨大之勢,縱橫馳騁了百余年,至今未現絲毫衰跡。
也正因了如此,水漸國只能對其暫施招安之策,選擇與其合作。而對于鼎州國的復國軍來說,這非商.非盜.非官.非民,不受任何力量所管轄約束,幾乎已自成一個獨立王國的水氏家族,則更是一股不可缺少的力量。
只是這些年以來,騰聯閣雖從未間斷地在試圖就結盟一事與其聯絡,奈何水氏族長卻堅持以會傷及家族利益為由,而斷然拒絕與復國力量有任何的接觸。
這樣的僵局一直持續到三年前那位老族長去世,由新族長接管了水氏以后,方出現了轉機。
至于水氏本次協助復國軍的交換條件,密信之中卻只有簡短的一句話:水言歡要求面談。
水言歡,便是水氏家族的新任族長。
據說此人自從七歲時得了一場大病之后,竟忽然有了個奇異的本事——那就是像魚類一樣,可以完全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暢游和呼吸乃至生活。甚至還有傳言聲稱,他曾經潛入從未曾有人到過的死亡地帶——無光.無聲.無空氣.無生命的深海海底,并且安然無恙地返回。
水言歡接管水氏家族與殷復缺執掌騰聯閣的時間幾乎同步。
這三年來,殷復缺于不動聲色間完成了有關復國大戰的全盤謀劃和部署;而水言歡則游刃有余地將自己的家族生意做得是風生水起黑白通殺。
兩人雖從未謀面,卻久仰對方盛名,彼此之間早已隱隱然有了惺惺相惜之意。故而,對這位年僅二十四歲的海上第一大勢力的掌門人,殷復缺是很有興致借此次時機去與他好好會上一會的。
只是在此之前他還必須要先完成另外兩件事。
九曲橋上的點點燈火伴著滿天的星光和亮白的月色一起,零零碎碎地鋪灑在時有微風輕拂而過的水面上,宛若一條綴滿了璀璨寶石的緞帶在翩翩起舞。
只可惜,如此的醉人美景,肖亦默卻似乎并未留意。
一身粉色衣裙的她,正歪著腦袋趴在橋欄桿上,百無聊賴地看著水中那些搖頭擺尾游來游去的魚兒。同時嘴巴里還在斷斷續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聲念叨著:
“唉……他為什么老是有很多的事情都要瞞著我,不愿意告訴我呢?……是因為覺得我不可信……或者是認為反正我也幫不上什么忙?……還是說……我本來就不該過問那么多的?……但我那也是在關心他,想為他分擔一點兒呀……可他卻不領情……還總是擺出一副嬉皮笑臉無所謂的樣子來……總是把我當笨蛋……哼,他自己才是個徹頭徹尾的天字第一號大笨蛋呢……你們說對不對啊?”
魚兒們自然是只顧著在水里歡快地吹著泡泡,而不會當真搭理這個沖著他們自言自語的女孩兒的。
可是,她卻分明真真切切地聽到了一句從水中傳來的回答:“對!對極了!”
肖亦默立即蹭地一下跳了起來,瞪著浮在水面上吹氣泡的魚群,語氣里還有著一絲不受控制的顫抖:“你你……你是什么魚……不不……你究竟是妖……還是鬼?……”
“非魚.非妖.亦非鬼,吾乃魚仙是也!”雖然很是暗啞沉悶,卻也還依稀可以辨得出應該是個男子的聲音。
“魚仙?”肖亦默將信將疑,不過只要不是鬼,她的恐懼感也就沒有那么強烈了:“你真的是魚仙?那你現身出來給我看看?”
“這個要求未免太過無理!你見過哪個神仙是隨隨便便就現出自己的真身給凡人去參觀的?”聲音中似乎已經帶上了點兒止不住的笑意。
肖亦默將袖劍暗暗地握在掌中,提氣戒備著:“是么?那你來這兒做什么?”
“因為我聽到有人在向我的魚子魚孫們提問題,可是他們又不會說人話,所以就只有我老人家來代替他們回答啦!”
“你究竟是何人?要是再不出來的話我可就要不客氣了!”肖亦默卻猛地將袖劍高高舉起,對準了聲音的來源方向。
只見原本微波蕩漾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霍然之間有一個黑色的身影從中騰空而出,隨之一起打破這片寧靜的,還有那一串四下飛濺的水珠,以及一聲清亮的長長朗笑。
“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可別學人家玩刀玩槍,當心割傷了你的手指頭!”
肖亦默稍稍后退了半步,瞪著這個正站在自己面前的黑色勁裝,渾身滴水的年輕男子。瞪著他那略顯黝黑的臉龐,閃閃發亮的眼眸,英氣的雙眉,挺直的鼻梁,還有咧著嘴笑的時候所露出的雪白牙齒:“你……你不會是一直都躲在水里吧?”
“我可不是躲”男子用手隨意地將臉上的水珠一把抹去:“我是光明正大地待在那兒的。”
肖亦默不禁又看了一眼如今已經恢復平靜的空蕩蕩的水面:“你到底是誰?是這個莊園里的人么?”
“你就是咱們未來的肖王后吧?”男子卻并不回答她的話,而是抱臂上下打量著她,口中還嘖嘖有聲:“可是,怎么竟然會是個小丫頭?”
肖亦默又羞又惱地憤然回道:“你這都是胡說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呀!而且你自己也不過就是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伙子罷了!”。
男子伸出右手的食指左右擺了擺:“我再怎么著,都比你這個黃毛丫頭要年長吧!”
緊接著又將食指放在自己的唇間,做了個噤聲的示意:“噓!那邊有人來了,記住啊,千萬不要跟任何人說你今天晚上見到過我的事兒,包括殷復缺。否則……”
他的眼珠子轉了轉,忍笑道:“我就一定會把你剛剛問我那些魚子魚孫的話,都給昭告天下的!”
說完,又沖著即將大怒的肖亦默露出了他那兩排白晃晃的牙齒,不待她有任何反應,便一個縱身又躍入了水中,再也沒有冒出過頭來。
他竟像是徹底地消失在了這片幽靜的莊園內湖中,唯留下了目瞪口呆仿佛是在夢中的肖亦默,以及她面前的那一大灘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