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氣息縈繞在長安的梧桐花下,顯得尤為寧靜而安逸。我以為,我會等來命運的仁慈,像是一場全新的期待在夢中溢滿的微笑。因為我確實沒有太多的奢望。異國的他鄉,是亡國流民悲哀的夢魘。對于亡國的皇族而言,一切更像不堪隱忍的屠戮,生不如死。可能活著卻還是幸事。而在看到苻堅的仁愛之后,我以為我可以少面對一些艱難,可代價,原來也這般……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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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的長安,風依舊有些許凜冽,喧囂熱鬧卻反倒有增無減。站在長安街上夾道歡迎秦軍凱旋的人群里,不時傳來低聲攀談:
“聽說燕國的皇族個個生得冰肌玉面,俊逸絕美,這是真的嗎?”
“那可不是!我之前早就聽聞燕國慕容氏是出了名的長相好。男的個個身材碩長、俊逸絕塵,女的亦是婀娜多姿、美艷無雙。”
“咦,你們也知道啊!我還聽說這慕容家的清河公主可是這世間少有的美女呢!不過遇上我們天王,可惜了這絕色公主生在短命王朝家,現在只能作階下之囚了……”
“哈哈哈……∕哎……”
“不過,話不能這么說,眾所周知,我們天王素有仁愛之名。對待亡國之民也是一視同仁的。何況為了收服人心,向來更是對那些原來王公貴族多有優待。想必,這次也不會太虧待這慕容家的。”
“這話我同意,我想那清河公主既是如此的美人也必是會像其他投降部族的公主一樣指婚王族的吧。只是,不知道咱們大秦國的哪位王孫有如此艷福了!呵呵……”
“呵,你們知道什么!這公主雖美,聽說也不及她那弟弟慕容沖!”此話一出,著實讓人群里頓時一片輕噓。
可是,說這話的人到是滿不在乎的樣子,繼續道:“你們不信,我也沒辦法。待會要是你們真的見到了他們,就知道我的話不假!”
“你不會是有斷袖之癖吧?!一個大男人竟然會覺得有男人美過女人的!”人群里不知是誰這么一句滿是調侃的話語竟引來大家陣陣哄笑。
只見,那人倒也不氣惱,淡淡一笑:“你們沒有親眼見過,當然覺得好笑。我可是到過鄴城的,在鄴城,大家也多流傳著‘傾國傾城第一人非慕容沖不可’之說。”
“那你親眼見過他倆?!”
“雖然,我……”
那人話未說完,只聽一聲嘹亮的號響,打斷了大伙的談笑。人群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長安大街的那一頭——天王苻堅率領秦國大軍浩浩蕩蕩地進城了!
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離開鄴城,更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經過這不遠千里的跋涉帶著一路的艱辛疼痛來到這陌生的城池。雖然,對這長安城的雄渾偉岸已早有耳聞,想必與鄴城的皇城靈氣相較起來別是一番氣度。可是,如今面對此時此景,想著這些卻叫人情何以堪!
慕容苓聽著那車外傳來的震天的歡呼,仿佛看到它在長安城上空與號角聲交相輝映的模樣,心中思量著自是悲傷難耐。
慕容沖緊握著拳頭,俊逸而未脫幾分稚氣的臉上亦是不甚的隱忍。誰能理解彼此眼中那一刻的深邃!
碧兒看著他們這如斯的糾結,內心除了無能為力的悲傷,怕也是什么也容不下了。她亦只能將頭深深地埋進自己的臂膀。
沉默,是這一刻對死亡的尊嚴最無助的祭奠……
其實,燕國的皇族或許應該還有一點可以感到慶幸吧。王朝的覆滅到底是他們的爭權逐利和驕奢淫逸埋下的惡果。在這諸侯紛爭的亂世,作為亡國的皇族竟可以不被斬殺,已屬不易。
秦天王苻堅終究還算仁慈“到底”,沒有把他們當成供其炫耀的戰利品,關坐在囚車里曝露于長安的萬眾百姓面前。而是讓他們的馬車夾插在這浩大的隊伍中間,也算是給他們留下了最后的一點點還能自舔療傷的空間。
只是,這悲哀的痛與恨又怎是如此的一點點“仁慈”所能平負的了的呢?只怕,這越是顯得“仁慈”的恩寵,越是讓人“自卑”的仇恨啊!
不管怎樣,長安城的百姓終究未能一睹這傳說中的“傾國傾城”是何等模樣。只是,好奇之火終究是被這坊間的傳言給點燃了。這慕容姐弟的姿容也就不可避免地被傳說化了……
長安城百姓們茶余飯后談資間,竟又多了一份不可多得的香料——原來亂世,依然需要這樣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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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來到長安也不過數月,可族人們都已得到各自的安排,開始在長安過起似乎平靜的生活。就連我們如此痛惋又如此孱弱的皇帝哥哥現在竟也被封為了這秦國的新興侯……
如果恩寵算是一種幸福,那么對于國滅家破竟還能加官晉爵的我們而言,苻堅算是我們的福音嗎?
不!絕不可能!慕容苓猛地搖了一下頭,堅決的否定掉這個假設。
一切就像夢一樣。鄴城曾經的繁華喧囂更像一場鏡花水月的虛幻,轉眼就成了記憶的潰殤。只為這每天的安逸里隱忍著旁人的鄙薄恥笑,會讓他們的痛扯碎那些隱藏在骨子里的虛偽感恩。
時間到底也還是無法輕易撫平一個人曾經在心底留下的不盡傷痛!因為不管后面多少的“善待”不過是以那無盡的傷痛為前提的。這,就足夠不可原諒!
站在新興侯府后院池塘上的亭閣里,呆呆地看著水中的魚兒愜意的成群結伴游弋著,慕容苓沉思著竟把手中的絲絹在指間不斷纏繞,越勒越緊。茫然不覺中已把芊芊玉指盤繞出紅一陣白一陣紅交錯相間的勒痕。
只是眼前一切全落在碧兒眼中,自是滿心的疼惜。可位低言輕,丫鬟一個如她,當然也只能無奈的陪著空憂愁罷了。
“姐姐,你為什么要進宮?!”不知幾時,慕容沖突然從廳堂方向的回廊處朝這邊亭閣奔來,遠遠的,嘴里就廝聲地叫喊道。
慕容苓聽到慕容沖的聲響剛一個轉身,他竟已沖到了她身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這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們都說你要進宮給苻堅當夫人!”
看著慕容沖陰翳的眼眸中卻透視出仇恨的神情,慕容苓心頭不禁一顫。我的弟弟,我的鳳皇!
慕容沖見姐姐竟一時沒什么反應似的,又是一聲:“皇姐!”搖晃的動作許是一時使過了勁,慕容苓一個踉蹌。
還是碧兒眼疾手快,連忙往前一個跨步,傾身扶住慕容苓:“公主!小心!”慕容沖也沒想到自己竟用了這么大力,忙就勢從碧兒手中將慕容苓的身子穩住:“姐姐,你沒事吧?”
慕容苓方緩過神來,只聽碧兒道:“大司馬,您就別為難公主了!她也是沒的選擇,心里最苦的人是她啊!”話未落音,喉嚨就已哽咽。
“碧兒……”慕容苓鼻頭一酸,眼眶亦是有些許淚花打轉。頓了頓,道:“碧兒,你先下去吧!我有些話要和鳳皇說。”
碧兒抬眼,只見慕容沖的拳頭緊緊地抓握出一道青痕,在蒼白的膚色下更是揪心的刺目。輕扶了一下身子,她往后退了兩步,轉身離開。
一陣輕風拂過,慕容苓抬起手,輕輕地將慕容沖被風吹覆在嘴角的碎發捋順下來。然后順手而下,握住他緊握的拳頭。
慕容沖一震,拳頭當即松了開來。轉頭,對上慕容苓輕柔的眸光。
慕容苓微微一笑:“鳳皇,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應該知道,終有一天,我們都是要分開的……”
“不!我們說好一輩子不分開的!”慕容沖帶著略顯霸道卻堅毅的口氣斷然地打斷。
慕容苓倒也是預料中的沒有些許驚愕,只是繼續從容地接下去:“我知道鳳皇是疼惜姐姐的,所以,鳳皇不會不給姐姐去尋找屬于自己的幸福的,是不是?”
見慕容沖沒有搭話,她也不惱,又是一抹如煙過鏡的淺笑:“等到再過幾年,鳳皇真正長大成人的時候,鳳皇也會娶妻生子,會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溫暖的家……”
“難道進這的皇宮,是你想要的幸福嗎?”慕容沖這回倒是輕聲猶如自言自語般地插道。
慕容苓卻沒料想他會這樣問她。看了看這張沒了表情的臉龐,還是略顯稚嫩,卻已經遮掩不住俊逸魅惑,心里到底是狠下心來:“對!”
慕容沖怕也是沒想到慕容苓會回答得這般干脆。心底是硬生生一錘下來。疼痛自不必說。
“你撒謊!你為什么要騙你自己!要騙我!”慕容沖突然一聲大吼。俊逸的容顏在憤怒里更顯得張狂的窒息。
慕容苓也被嚇了一跳。方要解釋,慕容沖卻轉而低下頭去,輕輕啜泣起來:“姐姐,都是我不好,是不是?是我沒用,是我的錯,對不對?……是我沒能保住大燕,沒能保護好你……”那一刻,他單薄的肩膀第一次顫動得那么厲害。
慕容苓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慕容沖。從小備受父兄母后寵愛的他是一個那么天真而桀驁的王子。雖然父皇自他不滿一歲就仙逝,可剛出生不久的他隨即就被封為中山王。而未滿十歲之時,他卻已是大燕國堂堂的大司馬。或許正因為從小備受寵愛,他難免會驕縱了些。可是,如今的他,在她看來也不過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啊!大燕國如斯的責難怎是他所能承擔?而他此刻的自責隱忍又是怎么在亡國的災難面前瞬息成長起來的!
“不,鳳皇。這不是你的錯。這一切都不關你的事……”
慕容苓輕輕地抱住鳳皇顫抖地肩膀,語如游絲地在他耳畔低吟道。“進宮,對于現在的我們而言是最大的保障……姐姐答應你,姐姐一定會爭取自己的幸福的。而且,我也還是會守護著你,等你慢慢長大,等到有一天你足夠強大起來,等到你能給姐姐想要守護……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姐姐……”
慕容沖慢慢地抬起頭,對上慕容苓的眼。
眼眸交錯,誰也不懂這是怎樣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