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花開了,還是一如鄴城時候一樣的美麗。只是,紫薇宮里日益繁華的景象里埋葬著的卻是越發徹心徹肺的冷漠荒涼。午后那一樹樹紫薇花在長安這樣艷麗的夕陽中猶顯得那般凄厲。而我的《梅花落》,我的凌波舞,其實從來只為一個人撥弦、回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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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慕容苓回來后,苻堅也還是一樣地每天必到這紫薇宮來。而紫薇宮每日的膳食供奉也日漸繁多起來,菜肴花色更是一天一個樣。繡坊里送來的綾羅綢緞,各種巧奪天工的頭飾鳳釵、衣裙配飾,各地進貢的珍貴藥材、補品隔三差五的就有人送過來。
看得宮人們羨煞極了。
慕容苓卻覺得,這些不過是苻堅虛偽的彌補!而她卻不得不承歡笑納。
其實,那些了解或不了解情況的人都不清楚,現在的苻堅如此嬌寵著慕容苓,到底是真因為慕容苓,還是為了慕容沖了……或許,兩人都是割舍不下的迷戀?
紫薇宮的修葺早已結束,慕容沖卻終究沒有再出宮了。苻堅以慕容苓身體一直多有不適,恐再思念家人成疾,希望其弟慕容沖留于宮中相伴為由,終于還是那么冠冕堂皇地把他給——禁臠了!
慕容苓卻成了他最好的“幫兇”,更是毀了自己弟弟一生的“劊子手”!
心里的不堪,帶著生不如死,求死不能的悲哀。一切,還是她的錯吧!
“公主。”
“夫人。”
碧兒和蘭心一起福身,開口道。
倚坐在亭欄上的慕容苓回頭,擺擺手。
“您要的花瓣,我們都采集回來了。”蘭心道。
慕容苓瞟了一眼蘭心和碧兒手提藍里的紫薇花瓣,懶散地輕點了一下頭,道:“嗯,辛苦了。”說完,又望了望亭下的湖水,突然想到一個詞:死水微瀾。
也許,是該給現在的沉寂一些波瀾了!
輕輕地站起身來,“給我準備沐浴更衣吧!”說完,頭也不回地往清泉池——苻堅剛為她修筑的浴池方向,走去……
蘭心和碧兒疑惑地對望了一眼,憂心地跟了上去。
慕容苓今日又是怎么了?
回來的這大半年來,慕容苓和慕容沖都甚少接觸。縱然在一個殿里遇著,對話也不過寥寥幾無關痛癢的問候而已。
雖然誰也不知道他們姐弟到底是怎么了,但大家心里似乎都難免會有所悲戚的理解吧!宮里所有人也都避談著宮外的流言蜚語,謹慎地甚至不敢在慕容苓面前同時提及天王和慕容沖。
其實,所有人愈是這般小心翼翼地樣子,才愈讓慕容苓感覺到糾結的難受!她不敢想象的是,向來敏感的鳳皇又會是怎樣的不堪!從小就生得異常俊美的慕容沖,其實最反感別人夸他的傾國容貌。而如今,遭遇著亡國之災后,他卻因著絕色的姿容遭君王寵幸,這樣的恥辱對于慕容沖而言,確實是生不如死的凌遲。
多少族人在知道這樣的不堪時,震驚悲憤之余更多的是擔憂——他們擔憂的卻是唯恐慕容沖會抵死抗拒,進而換來苻堅的遷怒!
呵!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大燕孤高絕傲的小王子竟然會那么輕易的臣服了!曾經一句話,可以讓大燕國百萬鐵騎聽命于麾下的燕國大司馬,不知何故,竟甘心成了苻堅的孌寵……
難道,慕容沖真的和姐姐慕容苓一樣,為了這四萬族人的生死,為了族親們那茍延殘喘的富貴?
男人和女人畢竟不一樣。這天下,恐怕沒有幾個熱血男兒能承載這樣的不堪吧……更何況,曾經最尊貴的皇子、權傾朝野的大司馬!
所以,還是不懂?
而慕容苓似乎賭氣似的,自歸來就一直對苻堅卻懈怠得很。縱然收到再多禮物,恁是不多看一眼,任其閑置。苻堅專門令人為她特別修筑的清泉池,她更是沒去過一次。
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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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苓退下衣衫,抬腳,輕邁入灑滿紫薇花瓣的溫泉水里……整個清泉池在煙霧繚繞中帶著曖昧的挑逗感,而淡淡的紫薇花香彌漫在其中,卻是讓人放松的舒適。
多久沒有這樣的享受一個人的安謐了?原來的孤獨感,在此刻終于有了一絲絲自在的歡悅。
慕容苓把玩著水里的花瓣,又輕賤起一層層的水花……
那樣的雀躍,讓蘭心和碧兒都覺得不可思議。回來這么久,第一次見到慕容苓這般肆意的歡暢。雖然還是不懂她為何而樂,但是,看著她的笑,兩人還是不免被感染了。臉上也露出了許久未見的笑顏。
其實,大家心里都埋藏著對喜悅的渴求吧……
“公主,你要的東西都備好了。”碧兒展開素紫的袍子迎上從池中走出的慕容苓,道。
慕容苓穿上紫袍,道:“陛下什么時候過來?”
蘭心接話:“陛下這會還在宣室殿批閱奏章,許是要再過兩個時辰才會過來。”
慕容苓低頭,嘴角輕翹,道:“正好合適!”
碧兒和蘭心聞言,有些莫名其妙。
慕容苓看著他們錯愕的神情,倒也不多作解釋。又是淡淡一笑,道:“該梳妝了!”
跪坐到銅鏡前,慕容苓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拿起眉筆……
略施朱粉,淺畫雙眉,發髻斜插金步搖,手戴雕花銀鐲子,玉指輕套九連環,薄紗紫色曳地裙,慕容苓一個輕轉,回眸,盡顯一種逼仄的魅惑妖嬈。
本來,多以素顏相示的慕容苓,不想今日一番妝容打扮,著實讓碧兒和蘭心看得是目瞪口呆。
“公主……”碧兒還是忍不住喚道。
“嗯?”慕容苓轉身,望著碧兒。
碧兒看著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緩道:“您今日這是……”
慕容苓微微一笑,徑自道:“水榭的琴臺準備好了嗎?”
“嗯……已經備好了。”碧兒頓了頓,回道。
“時候差不多。我們準備過去吧!”說著,慕容苓提起裙擺,邁開蓮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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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發動,玉指輕繞。
一曲《梅花落》乘著滿池秋水,撩人心扉。
遠遠的,就見黑壓壓的一群人往水榭處走來,慕容苓更是一個揮手,將琴音拔高了好幾個音階。
“奴婢參見陛下。”立于水榭外的碧兒和蘭心見著苻堅,忙行禮跪拜。
只見,苻堅恍然間擺擺手,眼睛卻一刻不曾抽離出水榭里的那抹麗影。
“臣妾參加陛下。”慕容苓起身,迎上苻堅,道。
“清河快快請起。”苻堅回神,連忙快步入了水榭,彎身向前扶起慕容苓。
“朕聽御醫說,你身子還是很弱,以后還是得多注意調理調理才行。”苻堅說著,就扶著慕容苓在亭里坐下。
“謝陛下。臣妾知道的。”慕容苓應道。
“對了,今天怎么這么好的興致,在這里彈琴?”苻堅看著那有著梅花斷的七弦琴道。
“呵,許久未曾撫琴了。今日在清泉池沐浴歸來,覺得神清氣爽,臣妾便突然有了興致。”慕容苓有些調皮地側了側頭,笑道。
大半年了,沒想到慕容苓還能這樣和他笑。再聞她今日還去了一直從不曾去過的清泉池沐浴,心里竟更是舒心起來。
“梅為花之最清,琴為聲之最清,以最清之聲寫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韻也。清河這般演繹,真是妙不可言!”苻堅笑著贊道。
“謝陛下夸獎!陛下喜歡就好。”慕容苓道。
“對了,鳳皇呢?朕還以為你們倆一起在這邊。”苻堅隨口一問。
慕容苓聞言,眼眸劃過一絲陰霾。還是在每一次聽到“鳳皇”兩個字從苻堅的口里喚出來的時候,心口有莫名的疼痛,猶如利器劃過。
“嗯……鳳皇的功課落下了不少,臣妾讓他溫習功課去了。他畢竟年少,功課總得學的。”慕容苓抬頭,對著苻堅,微笑著解釋道。
苻堅聽她這么說,倒也不可置否,恍然地點點頭,算是認可。其實,誰都知道他雖非漢人卻是十分推崇儒家文化,不過慕容苓這么說也絕不是推搪他,她也確是希望慕容沖能盡量和同齡的少年一樣不要荒廢了功課,畢竟他還是有希望出去的……
“要不臣妾給陛下跳一支舞吧?”慕容苓突然開口道。
苻堅倒是真沒反應過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抬頭看著慕容苓,半響沒接話。
多久沒有看到她這般主動過了,那時還是在鄴城……沒有發生那件事以前吧!一直以來,不曾忘記過自己曾想給她最好的,也一直沒忘記過加上她身上的傷和痛……可是,到頭來,還是不能自已地把一切推向更欲罷不能的境地。
看上慕容沖,是他始料不及的意外,也是他無能為力的淪陷。慕容沖的身上有他在她那得不到的……快慰,那是一種多么奇妙的感覺!只是,她又是否明白他的心里始終有一個位子只為她而虛空著?
“怎么?難道陛下不相信臣妾的舞藝?”慕容苓見苻堅半晌不開腔,故意道。
“額?!”苻堅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道:“怎么會!清河琴藝精湛,想必舞藝亦是了得。難得今日你還愿為朕起舞一曲,朕高興還來不及呢!”頓了頓,“只是……你的身子沒事吧?”苻堅還是忍不住關切。
慕容苓微笑,很自然地微笑,起身,手執紈扇,揮袖,翩躚起舞……
夏末的晚風輕起,只見漫天的紫薇花隨風舞動,迎面飄來。慕容苓的舞步竟然輕盈得完全看不出身子的羸弱。
眼波流轉,玉指輕翹,那與風花共舞的女子竟可以美得不可方物地讓人柔情百轉!
原來上蒼讓我遇見你還是一種恩寵,對不對?
苻堅不覺緩緩地站起身來……
慕容苓看著他漸近的腳步,嘴角輕翹,又是一個轉身。
心想,苻堅啊苻堅,這世間到底是誰逃不出誰掌心?這天下,你也可以拿來當賭注嗎?
其實,我要贏回的從來只有一個——那就是鳳皇的自由!
隔著那柔美的漫天花瓣,慕容沖就那么靜靜地站在一株紫薇樹下,看著苻堅輕挽著慕容苓的身子漸漸走遠。
只見,那紫薇樹上留下如此清晰的抓痕,有淡淡的血絲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