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看見郁衡進(jìn)來，站了起來。他瞥了一眼仍被郁磊緊緊抓著的手，卻不敢抽出來驚動她安眠。他也見了郁衡皺起的眉頭，知道郁衡心中所想。

“她還在睡，昨天晚上疼得厲害，睡得不穩(wěn)，早上才好了些。”莫云說著，“郁大將軍放心，莫云知道自己身份。偶爾，可以給她依賴一下，卻并非良人。”他望著郁磊的目光沒了淡漠，多了溫柔，忙又掩住了，轉(zhuǎn)向郁衡，坦然磊落。

郁衡都跟著嘆氣：“黥族長這么說，倒顯得我不近人情了。照顧郁磊一夜，辛苦你了。以后，也是要你辛苦。”能夠保護(hù)郁磊，又能夠照顧郁磊，若他莫云不是相公，未必不是良人，“我只是來看看的。想來今天來看她的人不會少了，趁著還早，就讓她多睡一會吧。之前為你量體裁制的衣服昨天送來了，就在你房間，你看看合不合身，不行再教他們重做了。”說完也就走了，并不逗留。

莫云就又坐回椅子上，看著郁磊。這個果敢堅(jiān)毅的女將軍，睡起來的時(shí)候卻十分的孩子氣，嘴巴微微的噘著，臉上頗有幾分紅潤。唯有眉心緊蹙，出賣了她的痛。被郁磊握著的手上濕漉漉的，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汗還是郁磊的汗。

直到有人敲門，驚動了莫云，也驚醒了郁磊。

趁著郁磊揉眼睛的時(shí)候，莫云抽出了自己的手，開了門。

安河軒來了，跟著的是劉閑香。龍庭野卻因?yàn)樽蛱斓氖虑樘螅瑢m里不敢再放了五皇子出來。

“郁磊怎么樣了？我們來看她！”安河軒見著莫云，忙問。

劉閑香卻打量著莫云，心中揣測著為何是莫云來開的門。

“安二哥？進(jìn)來吧。”郁磊在里面回答著。

安河軒和劉閑香進(jìn)去看郁磊。

莫云卻趁機(jī)離開了，回了房間。靠在門上，身心俱疲。

夜里郁磊疼得輾轉(zhuǎn)反側(cè)，冷汗淋漓，衣裳透了幾次。莫云不能給郁磊換衣，只能將手巾浸了冷水給她擦臉擦手。郁磊強(qiáng)忍著不出聲，緊抓著莫云的手，要把他手骨捏碎了一樣。然而一用力，右腕上傷又迸了血。莫云不得不給郁磊再換了藥，這時(shí)看那右腕，才知道她傷得多重——手筋都差點(diǎn)被挑斷了，腕骨好險(xiǎn)沒被劈碎。若是再深一些，這只手都要廢了。還不知道她小腿上究竟傷得如何，莫云卻不能去查看。

莫云的床上放著十?dāng)?shù)套新衣裳，從春至冬，從正裝到勁裝，全是上好的質(zhì)料最新的款式，和郁家的公子們一樣的。連著和衣裳配套的冠、發(fā)帶，以及一些玉佩飾品，竟是無一遺漏。還有一把不知是郁衡還是郁曠弄來的馬刀，黑鞘黑柄，抽出來一看，竟是寒鐵制造，黑光遍體，冰冷襲人。

莫云想著，也不知道郁家是當(dāng)他是郁磊親兵，還是又養(yǎng)了個公子哥兒，反正郁家不在乎這點(diǎn)子錢。

沐浴之后，隨意選了套勁裝換了——莫云在草原上習(xí)慣了貼身的衣裳，騎馬作戰(zhàn)都方便，才又去看莫云。

安河軒正跟著劉閑香爭執(zhí)，抱著腦袋哀嚎：“閑香，好妹妹，讓讓吧！換個法兒行不行？”

“不行。”劉閑香悠悠淡淡的說著，“原本么，郁磊受傷，我確實(shí)不該為難你們的。可是竟還是相公堂子里惹的事，那就怨不得我了。也該給你們一些教訓(xùn)，免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知道分寸。”

安河軒見著莫云，眼睛立刻亮了：“莫，莫連！你可會劃船？”

莫云被問得一怔，默默搖頭。

安河軒大嘆：“好閑香，換了吧……”

劉閑香掩著得意，笑著：“想教我做事，就要應(yīng)了我的條件。我雖然在吏部，可是為朝廷辦差，卻不是給你們做私事的。朝廷命官，是可以隨意給人查的？葉迎年再差勁，也還是陛下正式任命的官員。”

莫云聽著那兩個斗嘴，見郁磊應(yīng)該也是沐浴過了，只穿著里衣，頭發(fā)還濕著，靠坐在床上。郁磊看著沒精打采的，眼底也有著一圈淤黑，平日尖俏的小臉有些浮腫，倒看著鼓了些，臉頰上紅得比之前厲害了。她也不跟著那兩個斗嘴，只靜靜聽著，打著呵欠。

莫云過去，抬手將指尖試了郁磊額頭溫度，果然有些燙。郁磊早餐還在桌上放著，一點(diǎn)沒動。莫云就去取了粥，一口口喂給她喝。郁磊沒胃口，開始還不肯，然而莫云那張冷臉只盯著她，倒教她訕訕，老老實(shí)實(shí)的喝下去。莫云這才又看著她躺下，替她掖好被子，又浸了冷手巾搭在郁磊額頭。

郁磊望著莫云，昨夜那個對她笑著的人不見了，又回復(fù)了那個冷漠而無欲無情的模樣。

劉閑香早就不說話了，直盯著莫云做這些事，驚訝得不行。她惶急的去拉安河軒衣袖，悄悄的跟安河軒咬耳朵：“黥公子和郁磊怎么回事？看著可不一般！”一大早就在郁磊房間，轉(zhuǎn)眼換了衣服說明只住在郁磊旁邊，又像這么照顧著郁磊，里頭的事情絕對少不了。

安河軒看了一眼，莫云又退到角落里去了：“當(dāng)然不一般，莫，莫連是三妹隨侍親兵，照顧三妹起居，不是正常的么？”

“郁家好大的排場！蠻人的貴公子就來做郁磊親兵？”劉閑香冷笑，“怕這里頭，另有隱情。”

安河軒沒法說，只喝茶。

郁磊卻看向莫云，見著那一臉的平靜死寂的目光。“可是，你要記得，我是相公”，夜里莫云對郁磊說的話，又在郁磊心里回旋：“閑香，你不是想看看我贖出來的相公？”那是劉閑香，比安河軒還要聰明的劉閑香，一點(diǎn)蛛絲馬跡都能被查出根底的劉閑香。何況，他們還要找劉閑香幫忙，早晚瞞不過她。

“哦？”劉閑香來了興趣，一甩折扇，掩住了笑意，“舍得給我看了？”

那是劉閑香，也是自小與他們玩大的劉閑香，不會閑言碎語的劉閑香。

“其實(shí)，你昨天就見過了。”郁磊慢慢的說著，望著莫云。

莫云無動于衷。

“郁磊！”安河軒卻叫了出來，“你胡說什么！”還想維護(hù)莫云。

“他叫莫云。”郁磊撇過臉，不再看莫云。她額頭的手巾掉了，又被人拾起來，重新浸過冷水，給她搭上。

劉閑香也看著莫云為郁磊做事，頷首：“原來如此。難怪。”這樣就都明白了。葉迎年說相公的那番話是對著誰說的也不言而喻。其實(shí)她本來昨天就該懷疑的，然而看莫云氣度實(shí)在不凡，怎么也想不到相公那方面去，也就打消了她的疑慮。只是她也沒有想到，身為相公的，還會自己說相公骯臟。不知當(dāng)時(shí)莫云是有意撇清，還是別的什么。

“閑香，莫云他不一樣！”安河軒正色，“他流落在那種地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莫云是真男人，我敬他服他。閑香，我不準(zhǔn)你用別樣的眼光看他！莫云是黥莫連黥公子，無論到了哪兒，無論見了什么人，我都會這么介紹他。”

“行了，安世兄，別說了。說那么多，沒意義，不如來做。”劉閑香注視著角落里不聲不響的莫云，那張臉上沒有昨天的神采飛揚(yáng)桀驁不馴，只一片死般的沉寂，“端午爭渡，只要你們贏了，我就替你們查。既然事情都是為他做的，我好歹也得知道他值不值得。駕船其一，我要他。”

“胡鬧！”安河軒有些惱了，“莫云是蠻人，只會騎馬，哪里會水？更別說劃船了！”

“做不到？”劉閑香靜靜起身，輕移蓮步，裙擺淡搖，如風(fēng)扶柳，“那就算了。”做出要離開的樣子。

“我去。”莫云終于開口，聽不出任何情緒。

“哦？”劉閑香轉(zhuǎn)身回眸，輕笑著望著莫云。她就在等這一句。

“若是贏了，多查一項(xiàng)。”莫云平靜。

“查什么？”一個相公，竟還敢跟她提條件，有趣。

“葉迎年戰(zhàn)功，何時(shí)何地，為何原因，與何人交戰(zhàn)。”定馭門與葉迎年的勾結(jié)，教他和郁磊都不能不對葉迎年以前的戰(zhàn)功起疑。就連昨天定馭門攔截他們，恐怕也不是偶然相遇，而是葉迎年回去之后安排的報(bào)復(fù)手段。

劉閑香眼中閃過精光。這個莫云，還真不簡單。他這要求聽來恐怕已經(jīng)不僅是私人恩怨了，肯定還牽扯著別的事情。劉閑香便笑了：“好。”

“閑香。”郁磊摘掉了額頭的手巾，“駕舟兩人，另一個是我。”

“你？”這次連劉閑香也愣住了，“你傷這么重，怎么能去駕舟！”娥眉輕蹙，“你老實(shí)點(diǎn)別折騰自己了！就你那手，能拉住帆？你那腿，還能站住？”她眼眶里眼淚打轉(zhuǎn)，滾了下來，忙又用手帕擦了。

劉閑香是屋內(nèi)幾人里唯一看過郁磊傷的，小腿上被人刺個對穿，看得她膽戰(zhàn)心驚，心里都替郁磊疼。為了一個相公，郁磊不惜毀了名譽(yù)，被人閑話，如今還傷成這樣，偏偏還要為了那個人逞強(qiáng)，這又是何苦來的？不管這個相公究竟人品德行如何，不關(guān)安河軒怎么盛贊莫云，劉閑香都決定，討厭他。

“閑香，我去。”郁磊傲然，眼睛明亮，“我能。閑香，頭名，我勢在必得。”

劉閑香撇過頭，惡狠狠瞪了莫云一眼，充滿怨恨。卻又向著郁磊：“你好好休息吧，我也不打擾了。端午再見吧，反正也沒兩天了。我不希望你參賽。”拉著安河軒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