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帶著郁磊他們過來的夷人首領介紹著：“這是我們屽亞族的峒主扎柯音，是我們部族的領袖，這支軍隊的帥。”

郁磊翹了嘴角一笑：“幸會。”目光灼灼，觀察著扎柯音，正如扎柯音也同樣在觀察著她。

最讓郁磊吃驚的是，夷人的峒主，部族的領袖，竟然是個年輕的女人。以前她也略有耳聞，在夷人之中，女人的地位也和男人一樣，可以做峒主。但是真正見到，還是頭次。

曾經郁磊十分的羨慕，她和劉閑香從來不比男人遜色，卻因為性別的緣故不能與男人站在同等的位置不能做官。后來素國公和靖遠侯商量了，一起向皇帝龍馭提出請求，讓郁磊和劉閑香像其他男孩兒一樣參加國試，通過的，就允許他們做官。

果然，郁磊和劉閑香都考了相當不錯的成績，劉閑香更是直接壓倒同時考試的安河軒，成了狀元。當時舉國震動，龍馭卻很滿意，當即為劉閑香安排了職位。郁磊卻拒絕了當京官，跟著兩位兄長去了軍隊。不是有著那樣的兩位祖父，郁磊和劉閑香也不會成為雄風官員中的奇葩。范義歌一直隱瞞了自己的性別，也是同樣的原因——女子當官，太難。

連在蠻人之中，女人的地位也并不高，唯獨夷人例外。

扎柯音的臉上也都是紋繪，五彩的顏色，反而讓人看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模樣。她的上身穿著一件裹胸，小巧的一條布，圍住了她，大半的小腹卻都露在外面。脖子上掛著的一串骨頭，也不知道是獸骨還是人骨，倒很惹眼。下身是布制的過膝短褲，窄窄的褲口，更顯得她的小腿細而結實。腳上并沒有穿著鞋子，只和其他夷人一樣赤著。

“這位公子在我身上看出什么了？”扎柯音爽快的笑著問，“公子看得可真仔細。”她的中原話比那位夷人首領要好，十分流利。

郁磊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才想起來自己此時是男裝，其實這么看著如此穿著的女子極不禮貌的。她忙別過臉，再不敢看：“唐突了峒主，還望見諒。”扎柯音這身穿著，她和范義歌連在自己臥房里睡覺的時候都不敢這么穿。中原風氣和夷人太大不同。

郁磊發現，嚴覓早就把臉撇開了，范義歌低著頭只看腳底。唯有莫云，坦然目視向前，也不知道他究竟看的是什么，是人還是人后的風景。郁磊微有些惱，這蠻人怎么這么沒顧忌的？那夷人峒主就這么好看么？

“你們中原人真是麻煩！”扎柯音卻微微有些輕蔑有些惱火，“我們夷人就是這么穿的，大熱的天，還不讓人涼快了？你們中原人總太多規矩，什么這個不準那個不準的，煩人死了！”她的聲音比郁磊和范義歌都高一些，十分清亮，說出來的話極快的，抑揚頓挫，倒像是唱歌一樣，“我穿都穿了，你們還怕看？還是男人呢！真沒種！”

嚴覓苦笑，忙解釋：“峒主爽快，果然是巾幗女杰。我等慚愧。升斗小民，不敢冒犯峒主尊顏，還望勿怪。”

扎柯音聽完嚴覓說的，眨著一雙大得像馬一樣漂亮的眼睛，困惑著：“你說什么？我聽不懂你們那些拐彎抹角的中原話！能不能說簡單點的？”

郁磊噗的一下笑出來了。嚴覓一大套漂亮話，全對牛彈琴了。這挫了嚴覓的夷人峒主，頓時教她喜歡了幾分。郁磊想著，反正她自己其實也是女人，就是看著扎柯音也沒什么。扎柯音自己都不在意，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于是心中坦然了，倒是不再拘束。

嚴覓無奈，唯有在心中長嘆而已。

扎柯音看見郁磊笑了，又肯直視她，卻歡喜起來：“還是這位公子痛快。與我們夷人交道，就該如此的！我說要帶你們看我們的大象的，走吧！”

“峒主！”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拄著杖的老人在兩個少年的攙扶下走過來，“這幾位遠來是客，該讓他們休息一下的。”

“瑪尼長老！”夷人首領見到那老人，連忙跪在地上，比對他們的峒主扎柯音還恭敬。

扎柯音卻顯出了不耐煩：“怎么了，瑪尼長老？我帶他們去看大象又怎么樣？我知道你怕的是什么，不就是擔心他們是奸細么？不管他們是不是，他們今天投了我的眼，我就要好好招待他們。至于別的，明天再說。”

這樣的話，連郁磊聽了都嚇了一跳——也實在太直白了。

瑪尼長老的臉上一下子都被氣紫了，即使一臉的花紋都掩不住。他換成了夷人語，與扎柯音說了起來。

郁磊看著，扎柯音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激動，已經與瑪尼長老吵起來了。然而瑪尼長老的聲音一直平穩，說話也不像扎柯音那么急。也不知道瑪尼長老究竟對扎柯音說了什么，一長串話之后，扎柯音猛地閉嘴，再不發一語，轉身撩開帳篷的簾幕進去了，再不出來。

郁磊有些惋惜，看來是扎柯音沒能說過瑪尼長老了，那么她想看大象的愿望也沒法立刻實現了。

“抱歉，讓你們看笑話了。”瑪尼長老還沒忘記這四個“中原人”，“我們的峒主還年輕，有時候脾氣急躁了些，你們別太在意。已經到了午飯的時間了，幾位還沒吃午飯呢吧。如果不嫌棄，就到我的帳篷里去吧，我來招待幾位。”說完轉身在前面走，倒是不怕那幾個人不跟上。

范義歌看著郁磊，唯郁磊馬首是瞻。究竟怎么做，還得看郁磊的決定。

郁磊冷笑，打了個呵欠，當先跟上了瑪尼長老。范義歌也就忙跟著郁磊走了。莫云注意到，嚴覓在扎柯音的帳口停了一下，看了一陣，才最后跟上的。

瑪尼長老擺出來的菜十分豐富，除了一些常見的肉食菜蔬，還有一盤看來像是密密麻麻的蟲子樣的東西。

范義歌看得渾身起栗，緊閉上了眼。

瑪尼長老看著，呵呵笑了：“這是我們夷人的特色油炸水龜子，幾位可以嘗嘗。”

“水龜子？”范義歌不禁問，又勉強睜開眼瞅了一下，黑乎乎的，還是挺麻人的，“這到底是什么？”

“水蟑螂。”嚴覓的聲音都泛著蒼白。

“哇！”范義歌嚇得差點把筷子都丟了。現在不但對這一盤菜，整個的宴席，她都沒有一點胃口了。

“怎么，幾位客人不喜歡？”瑪尼長老還是那么穩穩的，慢慢的聲音，呵呵的笑著，“這是我們用來招待貴賓的上品，幾位可以試試。老實說，不是看在幾位十分投我們峒主的眼的份上，我們也不會輕易拿出這道菜的。”

范義歌在心里暗罵瑪尼長老是老狐貍。這話說到份上，如果他們不吃，反而是他們不懂禮貌了。瑪尼長老正好拿住這把柄，倒是對他們不利。然而要是真的吃了，這，這蟲子蟑螂，看也頭皮發麻，又要怎么下咽？

不但范義歌不想嘗試，郁磊也同樣避之唯恐不及。郁磊其實大膽，然而女子天性里就是對有些東西懼怕，盡管這些東西未必真的嚇人。郁磊可以殺虎，然而對于蟑螂，簡直看都不能看。

嚴覓筷子伸到水龜子旁邊，猶豫了半天，還是沒能下去。就算他不怕蟑螂，可是吃蟲子，還是敬謝不敏的。

“看來幾位是不領情了。”瑪尼長老的笑聲開始發冷。

一只手把水龜子推開，淡漠的聲音問著：“什么是待客之道？”

“嗯？”瑪尼長老像是現在才注意，原來還有一個人。一直沒有說話的那個開了口，倒是讓他驚訝。他還以為，最先發難的會是與扎柯音說得投機的那位呢。

“用最好的東西來款待客人，是禮貌，也是理所當然。”莫云淡淡的，聲音平得半點起伏也沒有，“可是強人所難，用客人不喜歡的東西來招待客人，就是小氣。故意讓客人吃不下，是不是，你們根本不想招待客人，想趕客人走？”他有意避開了瑪尼長老的詭詐用心，反而從待客來說。

瑪尼長老反而因此一時沒有辦法反駁，只能聽著。

莫云接著說：“我的故鄉，熱情好客。客人來了，就給客人最好的食物。可是我們不小氣，不會強人所難。客人不喜歡的，我們絕不強求。因為用客人厭惡的食物款待客人會被人恥笑，也是極不禮貌的行為。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與我們一樣？如果是的話，你這種做法，不怕會成為其他部族的笑柄么？如果不是，我只能說，原來這世上怎樣的人都有，連這樣侮辱客人的地方也存在，實在不值得人來這里做客。”狼眼睛里的碧色閃爍，卻是帶著輕蔑嘲諷。

郁磊聽了，嘴角輕輕漾開了笑意，得意驕傲：“原來如此，是我們不識相了，原來是你們并不希望我們留下。既然這里不歡迎我們，我們就走吧。本來我們也是在趕路的，只是盛情難卻才過來。既然如此，趁著現在天色還早，我們就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