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懷安走了以后,楚夕突然沒了喝茶的興致,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她坐在梳妝臺前仔細打量自己,瓜子臉,尖下巴,皮膚白皙,柳葉眉,眉梢處微彎,挑出好看的弧度,眼里波光盈盈,像是能滴出水來。雖然沒有美得傾國傾城,但怎么看也是溫婉動人的模樣。對鏡子里的自己辦了個鬼臉,楚夕長嘆一聲,百無聊賴的打開了妝臺上一個匣子,將里面的珠寶首飾一件件拿出來把玩。這些手工藝品頗為精致,金步搖,手鐲,銀釵……從頭到腳是應有盡有。當楚夕把首飾快要掏到底的時候,突然發現里面有一個小冊子,冊子里夾著一張紙,“字據”兩個字引入眼簾,落款處一個秀氣的簽名和朱砂的手印尤為顯眼。而這本冊子頭一頁卻是一篇似信非信的日記,題頭上寫著兩個大字,懷安。
細細看來,楚夕驚得一身冷汗,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盡管楚夕之前已經做好了足夠的信息搜集工作,卻還是出現了這個百密一疏的方婉兒。原來之前的楚夕和江懷安并不是她想象中的薄情浪子見異思遷移情別戀,而是當初楚家得罪了某個大人物,受到打壓,生意上出現了很大的困難,唯一能幫到楚家的只有方家,而方家歷來和楚家不對盤,父兄幾次登門都無功而返。楚夕聽說方家家主很寵女兒,便去找了方婉兒,想從她那里下手。方婉兒提的要求卻是讓楚夕解除同江懷安的婚約,把江懷安拱手相讓。楚夕只有含淚斬情絲。這篇日記,似乎是楚夕想寫給江懷安解釋的,洋洋灑灑四五張,日記的末尾還寫:
“懷安,是我不對,但父兄待我恩重如山,我自幼喪母,性格要強,父兄從來都順著我。現下楚家有難,我也顧不得這兒女私情了。我寫下這篇日記,即盼著你有朝一日能看見明白我的苦衷,又想著你不該知道這些事情,我沒有面目讓你等我,只祝你能覓得良人。”
“覓得良人”這幾個字有些暈開,楚夕看了好久才認出來,想是有眼淚滴在了上面。這篇日記一看便是之前的楚夕寫來自我安慰的,至于后來為什么又是江懷安提出的退婚,興許還有些別的故事,但可以確定的是,江懷安之前憤然離去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方婉兒離開時說的那句話也不會有假了。她真的會報復。
還沒等楚夕從驚訝中回過神來,門外響起了規律的敲門聲。
楚夕胡亂把字句塞進袖子里,起身去開門,上次送粥來的丫鬟無雙推著楚易風站在門口,楚易風微笑著滑動輪椅進了屋。因為他身體的關系,出家的所有房間都沒有門檻,方便他坐著輪椅出入。
楚易風靠近楚夕,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示意她坐下說話。楚夕剛坐下,楚易風就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緩緩道:
“聽說今天一早方婉兒和江懷安來了?”
楚夕也不隱瞞,把之前的是一五一十的都說了,只省去了和方婉兒約定的一段。
楚易風聽罷蹙眉,摸了摸楚夕的臉,道:
“還疼嗎?”
楚夕已經習慣了楚易風對妹妹的親昵,搖頭笑道:
“這話你該去問那個方婉兒,我力氣比她大,估計她的臉現在還沒消腫呢!”
楚易風也跟著笑,卻仍是囑咐:
“以后還是不要跟他接觸,我們兩家最近在談一單大生意,不宜翻臉。”
楚夕頓了頓,猶豫的問出口:
“方家……是干什么的?”
“方家的祖上是海盜,后來漸漸成了氣候,便上岸做起了漕運的營生。現在掌管著整個錦州城最大的漕運航線和物流資源。我們楚家的鹽就是通過他們才得以運往更遠的地方銷售。”
“那就是說,如果沒有他們的幫助,我們的鹽就賣不出去了?“
楚易風笑起來:
“傻孩子。瞎想什么呢。都是各取所需,白紙黑字寫得清楚,他斷沒有毀約的道理。“
楚夕沉默了。
楚易風又說:
“夕兒,那方婉兒方家獨女,從小被寵壞了的,現下你剛回來不久,江懷安又退婚,她會遷怒到你身上,所以你……“
楚夕以為楚易風要說什么多擔待忍耐之類的話,連忙搶白道:
“放心吧,大哥,要是她惹我,我躲就是了。”
楚易風白她一眼,說:
“誰讓你躲了,我是說,所以你一定不要跟她客氣。她方婉兒是個寶,我們夕兒就不是了么?要是她惹了你,你盡管打回去!出了事情哥負責。今天的事情,我絕不會允許再發生!”
楚夕這下才真的愣住了,這個便宜哥哥,看起來愛捉弄人,對她這個妹妹,卻是真的很用心。于是,楚夕看著楚易風的眼睛,一字一句真誠的說:
“哥,你真好,不過……能幫我最后一個忙么?”
楚易風被妹妹表揚的有些飄飄然,高興地說:
“有什么你就說吧。”
“能借點錢給我么?”
楚易風被這句突兀的提問噎住了,仍是回答:
“你要多少錢?用來干嘛?”
楚夕不愿說出真相,支支吾吾,只說自己看中了一樣東西,無奈手上錢不夠。
楚易風倒是很大方,找來管家陳伯,在賬房支了五百兩銀票給她,又額外給了她些銀兩,說是她的零用。
待楚易風離開,楚夕看著手里的銀票哭笑不得。看來這次闖禍了。
她哭喪著臉摸出那張契約,上面赫然寫著:
“違約者,將至對方府上為奴為婢一個月。”
想不到這兩個富家大小姐這么幼稚,拿對方當賭注,輸了就去為奴為婢。也是,可能在這樣的千金小姐眼里,尊嚴勝過一切。但不管怎么樣,為奴為婢這種事兒可不是開玩笑啊混蛋。
想到自己要在那個嬌蠻的方婉兒面前卑躬屈膝,楚夕不禁一陣惡寒,連忙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先溜出去避避風頭。找來一塊布,把梳妝臺上看起來之前的金銀首飾統統裝進去,又選了幾件合身的衣服細細包好。還沒等她舒口氣,又響起了敲門聲。楚夕將包袱往被子里一扔,打開了房門。
這回來的人是楚老爺子,楚夕在楚府住了幾天,也算是摸清楚了他的脾氣,一個碎碎念的老頭子,由于楚老爺前半生一直忙著賺錢養家,夫人身體不好,楚老爺日夜奔忙疏于照料,楚夫人體恤丈夫,也一直瞞著,誰知拖著拖著就過世了。后來楚老爺算是醒悟了家人比生意重要,開始一心照顧孩子,可父女倆的隔閡早就產生,楚夕一直埋怨楚老爺,覺得是他間接害死了娘親,所以對他不冷不熱。因著這個,楚老爺對自己的孩子更加縱容溺愛,關心過度。這次楚夕回府,態度變了很多,也讓一直忍著女兒冷臉的楚老爺欣慰不已,更是天天忙完生意都來看望,溝通父女感情。
楚老爺進門的時候臉色不是很好,卻也強顏歡笑,吩咐人端了冰糖雪梨銀耳羹進來給楚夕喝,楚夕一面喝著一面看著楚老爺的臉色,本不想開口,但想著楚老爺近日對自己的好,嘆了口氣,問道:
“爹,是不是誰惹著你了?”
楚老爺回過神來,擺手道:
“唉,不過是些生意上的煩心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唄。”
楚老爺怔了怔,似是沒料到女兒有一天會愿意耐心聽自己的煩惱為自己分憂,當下也不避諱,滔滔不絕的訴起了苦:
“還不是姓方的那個老不死的,明明說好的事情,居然半路變卦……”
楚老爺說了好一通楚夕才終于弄明白。本來楚方兩家因為方婉兒的關系從一直互相不對盤到勉強能坐下來合作,最近有一批急貨要南下,由于貨主要得急,楚家便同方家商量抄近路,這條航線因為水流湍急風險很大,一直只有方家的船隊在運貨。之前已經說好,誰知今天押貨去碼頭的伙計回來說方家突然變卦不讓貨物上船,一大批貨被堵在了碼頭。楚老爺當即趕到方家理論,誰知方家老爺避而不見,只扔下一句:“老子就不運貨,多少錢我都賠,有本事告我去啊!”楚老爺吃了閉門羹,在方家門口轉了半天,又趕著去碼頭安撫了工人,先把貨搬回倉庫。一通忙下來,天都黑了。楚老爺對這件事實在氣不過,跟楚夕說準備明天去找官府。方家賠的違約金倒是小事,這貨主可是頗有來頭,楚家輕易不敢惹,當初是拍著胸脯保證貨一定按時送到,誰知方家竟然在這種關鍵時刻掉鏈子。
楚夕聽完,心里不由一緊,這事兒是今天出的,原本好好的,突然毀約,莫不是跟自己和方婉兒的事有關?難道是方婉兒故意挑唆他父親做的?只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楚老爺見楚夕沉默不語,突然笑道:
“夕兒,你放心啦。這點小事,爹自然能處理好。說出來只是發發牢騷而已啦。你別想太多了。很晚了,爹也該走了,你早點歇著吧。”
楚老爺起身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半天才說了句:
“有你在,爹什么都不怕的。”
說完就跑遠了,沒多會兒就聽見一聲“肉麻死了”從外間傳來。
楚夕看著半敞開的門和桌上那一碗見底的銀耳羹,又看了看床上由于包袱埋在下面而微微隆起的被子,抽了抽發酸的鼻子,輕叱一聲:
“煽情什么的,最討厭了!”
于是,第二天,錦州城楚府又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才回府不久的二小姐,留下一張書有“江湖救急,有緣再見。”的紙,又離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