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非衣很郁悶。他來冥劍山莊的目的本來是為了幫他們偷到那張羊皮紙卷,沒想到那東西自己送上門了。于是,他這個有著輕功出神入化的武林高手,就淪落到要帶著兩個……不,一個累贅去探聽別人的家族秘辛的地步,說白了就是去聽墻角??!
于是,在蹲在屋頂連侍衛(wèi)都發(fā)現(xiàn)不了的視線死角吹了進(jìn)一個時辰的寒風(fēng)屋里的人卻依然靜靜的看書毫無動靜之后,陸非衣終于忍不住悶聲抱怨:
“搞什么啊,我好歹也是江湖人稱天下第一神偷的陸非衣啊,不偷東西就算了,干嘛還要陪你們來喝西北風(fēng)?。 ?/p>
楚夕對他的江湖稱號來了興趣:
“天下第一神偷?”
陸非衣得意地擠出他的酒窩,壓低聲音道:
“低調(diào),低調(diào),不要太崇拜我,我一直很低調(diào)。不過是江湖中人給的虛名罷了!”
虛名你洋氣個毛啊,楚夕翻了個白眼:
“我看應(yīng)該加個前綴限定詞——持國錦州城西南片區(qū)耗子胡同?!?/p>
寧墨軒勾了勾嘴角,對楚夕的限定詞表示了無聲的肯定,陸非衣卻氣得差點跳起來:
“你這個笨女人!我告訴你啊,我不僅是神偷,還是——”
話未說完,便被寧墨軒一個手勢打斷。這個手勢,表示屋子里的人有動靜了。
正事要緊,陸非衣趕緊收住話頭,屏起呼吸往屋內(nèi)看去。
屋內(nèi),下午見過的那位叫碧兒的丫鬟端了一盆熱水來伺候莊主夫人洗漱。莊主夫人從書本中抬起頭,剛要站起來,卻突然一個踉蹌差點倒下去,碧兒及時扶住了她,關(guān)切的問:
“夫人,你怎么又頭暈了嗎?”
莊主夫人虛弱一笑,聲音聽上去好像很無力的樣子:
“許是坐太久了,忽然一下站起來,有些血氣不足罷了,不用擔(dān)心。”
碧兒扶著莊主夫人坐下,一邊為她按摩太陽穴,一邊抱怨道:
“夫人,您這種情況這些天已經(jīng)出現(xiàn)好多次了,您卻一直讓我瞞著不說,碧兒真的是替您心疼。小姐回來之后,本以為夫人的身體能跟著好一些,可是……這些天,碧兒都看在眼里,夫人比以前還瘦了呢!而且已經(jīng)暈過了好幾次……”
“碧兒。”
莊主夫人輕聲打斷碧兒的抱怨,微微一笑,道:
“眉兒能夠回來,我很高興。真的,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高興過了。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你不用擔(dān)心,在……之前,我是不會死的。”
碧兒剛準(zhǔn)備再說什么,卻有人突然插話:
“誰說你會死的?”
卻見柳莊主不知何時突然出現(xiàn)在了門口,聽到死字,他下意識的皺眉。
碧兒連忙屈膝向他請安,柳莊主一擺手,道:
“你且下去吧?!?/p>
碧兒只得退下,臨走前頻頻回望,欲言又止。卻終是嘆氣關(guān)上了房門,任這兩夫妻在屋內(nèi)。
莊主夫人想是方才的那陣眩暈還未過去,一直未開口說話。柳莊主也沒說話,見擱到椅子上的水盆和帕子,水還正溫?zé)?,便徑自取了,用帕子沾水后擰干,走到莊主夫人面前蹲下身為她擦臉。
莊主夫人微微抬起頭,很安靜的接受著他的動作。柳莊主用帕子從額頭開始,慢慢往下到眉梢,在聚攏到眼角,然后順著鼻梁,到臉頰,到嘴唇……每一次碰觸都輕柔地如同情人的撫摸。呃,好吧,那就是情人的撫摸。他擦拭的很認(rèn)真,仿佛要用手中的帕子代替自己的親吻。在這樣的氣氛下,莊主夫人緩緩睜開了眼睛。她和柳莊主深情對望,良久,她終于輕啟朱唇:
“子晉,你……怎么來了?”
這樣曖昧溫馨的氛圍,這樣情意綿綿的時刻,面對這樣脈脈含情的眼神,莊主夫人居然能用如此平靜的語氣問出“你怎么來了”這樣的疑問,連楚夕都覺得這句話已經(jīng)亂入到火星去了。
柳莊主拿著帕子的手一頓,卻也只是一頓,他沒有接話,只是拉過莊主夫人的手,開始替她擦手。他捏住莊主夫人修長嫩白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擦拭。他的動作很慢,卻無比專注,仿佛在進(jìn)行什么莊重的儀式。
直到擦完最后一根手指,柳莊主才起身。將帕子和水盆收拾好,然后轉(zhuǎn)身走到莊主夫人身后,學(xué)者剛才碧兒的樣子為她按摩,一邊用平靜的聽不出情緒的語氣說話:
“今日那些武林俠士已經(jīng)到齊,明日便開始名劍大會了。這次,定能為眉兒擇得良婿?!?/p>
莊主夫人沒太大的反應(yīng),依然閉著眼,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柳莊主又繼續(xù)問道:
“這幾天有按時吃藥嗎?”
楚夕捂住嘴,差點笑出聲來。這句話她也經(jīng)常說,不過情景僅限于在方婉兒犯二的時候。如今乍然聽見柳莊主以無比正經(jīng)的語氣說出來,還一時真難以接受。聯(lián)系到會問自己的丈夫為什么出現(xiàn)在房間里這種問題的莊主夫人,楚夕頓時覺得他們真是絕配。
莊主夫人淡定的搖頭:
“太苦。我倒寧愿就這樣死了?!?/p>
柳莊主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動作,雙手慢慢下滑,扶住了莊主夫人的肩頭,又傾身靠近莊主夫人的耳畔,低聲道:
“不要試圖挑戰(zhàn)我的底線。你知道,我可以答應(yīng)你任何事,除了死?!?/p>
由于背對著柳莊主,莊主夫人看不清楚他肌肉緊繃的下頜骨,同樣,柳莊主也看不見
莊主夫人那雙寫滿了悲傷的眼睛。他們就保持著這樣親密的姿勢無聲地對峙著,良久,莊主夫人笑了。
對,不是微笑,不是淺笑,而是那種極致地放聲大笑,好像聽到了什么年度笑話一般笑了起來。不得否認(rèn),她就算是大笑也很美,眉宇間多了一些豪氣,這樣的莊主夫人才更符合傳聞中那位十幾年前千里追夫艷驚四座的莫嫣。
而柳莊主只是靜靜地維持著扶住莊主夫人雙肩的姿勢,看著她毫無顧忌的大笑,看著她笑得滿臉通紅,甚至連眼圈都是紅的,看著她笑到……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他終于走到了她的身前,慢慢的蹲下,雙手撫上她依然動人的臉,拇指婆娑著,為她拭去淚水。
她卻有些歇斯底里,到后來連笑容也維持不住了,只是面無表情的流淚。
就這樣又過了些時候。她再次開口,聲音沙啞,她說:
“我恨你?!?/p>
聲音平靜地像是在敘述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他淡淡一笑,笑容里有幾分苦澀:
“我知道。”
她又道:
“我愛你。”
這下柳莊主不接話了,只是用之前為她擦拭時那樣專注的眼神看著她,仿佛再等待著什么。果然,她的下一句話隨即而來:
“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恨你?!?/p>
柳莊主身子一震,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從楚夕這個角度看去,他的手隱在背后,緊握成拳,像是極力的抑制著什么。
莊主夫人好像有些乏了,脖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柳莊主一言不發(fā)的打橫抱起她,將她放在了床榻之上。細(xì)心的為她拆掉頭飾,脫掉外衣,然后脫下鞋子。又拉過被子來為她仔細(xì)蓋上。莊主夫人任由著他擺弄,等一切妥當(dāng),她嘆了口氣:
“所以,你出去吧。以前怎么過的,今天照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