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劍山莊已經好幾年沒這么熱鬧過了,雖然并不是正式的婚宴,但山莊已經張燈結彩,掛滿了紅色的喜慶物件。此時太陽已經落山,晚宴已經開始了有一會兒。莊主夫人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發呆,銅鏡里的她盛裝打扮,唇紅齒白,一身應景的大紅色衣裙,衣領邊沿綴著白色的絨毛,襯得她膚色更白,這件衣服還是讓碧兒從衣柜里翻了好久才找出來的,許是放久了,袖口處還有些褶皺,怎么也撫不平,就像她眼角的那些細紋一樣。……終究,還是老了。
門輕響了三聲,她深吸一口氣:
“進來。”
丫鬟朱兒進門,面色沉重:
“夫人,時辰到了。”
莊主夫人輕輕咳了咳,發髻上的步搖微微顫動,朱兒上前為她順氣:
“夫人,身子要緊。”
莊主夫人自嘲地笑笑:
“沒什么,雖然這身子我早不想要了,但無論如何,今晚還是要撐過的。扶我起來吧。”
朱兒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沉默地攙著她起身。
“你今年快十九了吧?”
朱兒點頭,卻不知夫人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我床下有一個小匣子,里面有些銀票和首飾,今天……之后,你便拿著它離開莊子吧,找人嫁了也好。碧兒那丫頭過兩年也該嫁人了,帶上她一起,你們也好有個照應……咳咳。”
話還沒說完,她又止不住的咳嗽起來。
朱兒突然紅了眼眶,直直跪了下去:
“夫人可千萬別這樣說,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朱兒只求能留在夫人身邊,夫人別趕我走。”
“罷了,你起來吧。”
朱兒顫巍巍地站起來,臉上還掛著淚珠。莊主夫人只是看著她微笑,無力地擺擺手,隨她攙著出了屋子。
而另一邊筵席所在的大廳里,柳莊主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幾杯酒下肚,忽然覺得全身無力,動彈不得——酒水食物中有毒!
不只是他,在場的所有賓客都中毒了。席間傳來慌亂的聲音:
“怎么回事兒?突然動不了了?”
“麻潰散!這是麻潰散!中毒之后會全身麻痹無法動彈!這藥只能等藥效自行過去,再強的功力也逼不出毒!”
“誰這么狠下此毒手!要知道今天在場的武林人士眾多,這毒一下可不是任人宰割么!”
“嗚嗚……人家還沒嫁人,還不想死啊……嗚嗚,娘親!”
“江湖尚未統一,我怎么可以死!天哪,你真要亡我!”
……一時間,哭聲、喊聲、罵聲……各種混雜的聲音響成一片。
“都閉嘴!”
中氣十足的聲音讓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喊,只見坐在諸位的柳莊主冷眼掃過席上眾人,剛才那一聲就是從他嘴里發出的,因為用了內力,所以聲音足夠大的所有人都聽見。
席間安靜下來,他的表情不怒自威,畢竟是在他的地盤上出的事,大家都屏吸想聽聽他有什么辦法。
見眾人不再說話,他才用力轉頭對一旁的侍衛林辰道:
“夫人呢?”
林辰垂下眼眸:
“夫人方才說不勝酒力,回房休息了。”
“去了多久?”
“已經有一會兒了。”
柳莊主臉上難得閃過焦慮的表情,他低聲沉吟:
“是我疏忽了。”
抬起頭,剛想對眾賓客說些什么,一個輕柔的聲音突然想起:
“不勞費心,我在這里。”
聲音從大廳的入口處傳來,眾人都費力地偏過頭去看,赫然看見一襲紅衣盛裝打扮的莊主夫人出現在門口。她的嘴角噙著笑容,身后跟著一個丫鬟,就這么施施然走了進來。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緩慢,但她臉上的神情和舉手投足間的傲然,卻絲毫不像個重病纏身的弱者。她的神態,讓在場許多年紀稍長的人都想起來多年前那個喜穿紅衣,張揚如火的莫家大小姐莫嫣。都道莫小姐自老莊主去世后得了一場大病,性情大變,不再像以前那樣常常拋頭露面,反而足不出戶,變得溫婉順和,但眼神里卻總是落寞空洞。今日一見,倒是重新有了幾分當年的生動,一時讓人有些回不過神來。
用心打扮過的她也是極美的,眉似遠山,眸若春水,一顰一笑都看得人險些癡了。柳莊主就這樣看著她遠遠地朝自己走過來,越走越近,往日的時光仿佛隨著她的身影移動一點點重演。
他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見她,也是這一身紅衣,如一陣風掠到他面前,纖細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聲音清脆稚嫩:
“這位小哥姓甚名誰?家住何地?婚配與否?本小姐看上你了!”
就是這樣囂張卻略顯稚氣的語氣,在他心里留下了種子。當時他是怎么回答她的?
拂開她的手指,一板一眼地回禮:
“小姐請自重。”
本以為是千金小姐一時興起,過幾天也就將他忘了。沒成想那天以后,無論他去哪里,都能在方圓一里之內找到她的身影。起初是悄悄的跟,后來愈發明目張膽起來。到最后,他竟是習慣了有這樣一個活潑好動的身影在身邊。
直到……直到那一次,他經過一個被山賊洗劫的村莊,一時意氣便準備單槍匹馬獨闖山賊老窩。臨行前怕她跟著出事,同她吵架氣走了她……誰料卻連累了她……找到她時,她衣不蔽體,白皙的身體裸/露在外,雙手抱著腿縮成一團,卻怎么也擋不住身體上那一道道紅痕,用衣服裹住她的時候,只聽得到她沙啞的喉嚨里還在無意識的叫他的名字:“子晉,子晉快來救我。”
那天他血洗了那山賊的老巢,然后對她許下承諾。
他愿對她負責,不為憐憫,只為在看到她那一刻他心底那種如同千刀萬剮一般的痛楚。他知道,自己早已愛上了這個如火一般的女子。
……
“子晉哥哥。”
她這樣喚他,柳莊主從記憶深處回過神來,她已經走到了他面前。她的眼神繾綣,連帶著他的神色也溫柔起來:
“你已經好久沒這樣叫我了。”
莊主夫人笑了起來,她的嘴角有一個淺淺的梨渦,只有在大笑的時候才看得明顯,襯得此刻她的笑容愈發的張揚,過了一會兒,她停下笑來,柔聲道:
“也是,所以你要聽好了,因為這將是我最后一次這樣叫你。”
言罷,不等他再說話,轉身,對著從她進來起便一臉驚詫地眾賓客朗聲道:
“諸位不用慌張,麻潰散不傷身,小女子不會與諸位為難,只是想請諸位做個見證。”
她緩緩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指,指向離她只有一步之遙的柳莊主,手上握著的匕首在燈火通明的大廳里顯得格外耀眼:
“十五年前,柳子晉棄我骨肉,弒我生父,今晚,我要取柳子晉的項上人頭,以慰家父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