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房的樓頂,陸非衣抬起埋在被掀開的瓦片上的頭,意猶未盡的嘖嘖了兩聲:
“都說豪門秘辛多,我這隨便這么一走就能聽到這么個驚天八卦,真是……”
他又砸吧了下嘴,還想再說些什么,一個冷冷的聲音在他旁邊響起:
“大半夜把我拉過來就是為了帶我來看這些?”
林辰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衣,胸口的衣服被風(fēng)一吹,微微敞開,露出麥色的肌膚。陸非衣看了看他薄衫下精壯的身軀,又看了看自己單薄的胳膊腿,心中不免有些忿忿:
“你難道不關(guān)心夏家葫蘆里面賣的什么藥啊?你聽到了吧,那個史建仁在外面爛賭欠了債,結(jié)果被那些人利用偷了夏家的什么地契,現(xiàn)在夏家損失嚴(yán)重啊。要是你家小姐嫁給他,豈不是要用嫁妝給夏家還債?真看不出來啊,那史建仁看起來唯唯諾諾的,居然有膽子背著老婆在外面養(yǎng)了個孩子……”
林辰攏了攏衣服,不耐煩地看了陸非衣一眼:
“說夠了沒?說夠了就走吧。”
“這就走啦?我還沒看夠啊……”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反正婚約不作數(shù),沒有必要再看下去了。我還要回去守夜看護(hù)小姐。”
說完,也不等陸非衣了,站起身一個縱躍用輕功飛走了。
陸非衣無趣的摸了摸鼻子,把瓦片放好之前最后看了一眼書房里的情況。
夏老爺擺擺手,對夏孝逸道:
“很晚了,讓他先回去吧。省的你姑姑起疑心。”
果然好戲已經(jīng)散場了,他站起身,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誒,等等我啊~!我說你走這么快干嘛?”
兩個身影一前一后在夏家各處的房頂跳躍著,然后沒入黑暗中……完全視闔府的守衛(wèi)與無物。
而兩人之前偷窺過的書房內(nèi),史建仁已經(jīng)被夏孝逸帶走了。房間里只剩下夏老爺和夏止尋。
短暫的靜默后,夏止尋開口了:
“父親,為什么?”
夏老爺?shù)哪槺粻T光照著,忽明忽滅:
“之前我沒查清楚陸小薇的身份,以為她只是個宦官之女。所以讓你去參加名劍大會,冥劍山莊那些財產(chǎn)也算頗多,對我們夏家也是極好的。只是前幾天我才得到消息,查到了陸小薇的真實身份。”
說到這里,夏老爺頓了一下,像是在等待夏止尋的反應(yīng)。
“沒想到她竟然是當(dāng)今皇上最寵的三公主——慶陽公主。”
夏止尋身影未動,連眉毛都不曾皺一下,靜靜的聽著夏老爺?shù)脑挕?/p>
“你知道的,我們夏家現(xiàn)在需要什么。所以我想你取消和柳小姐的親事,娶陸小薇。”
夏止尋仍然一動不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抱歉,父親,我做不到。”
夏老爺有些震驚,一向最聽話的夏止尋居然如此直白的違抗他的意思,說話的時候也帶著些薄怒: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我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父親,會讓夏家家業(yè)壯大,也愿意為了夏家的利益聯(lián)姻。但是要想壯大家業(yè),也不一定要靠和皇族聯(lián)姻。如果不和柳小姐結(jié)親的話,那么別人也可以。只是,陸小薇,不行。”
夏老爺突然輕蔑的笑了,眼神里的鄙夷和厭惡也毫不掩飾的展露出來:
“夏止尋,你要知道,我不是在跟你談條件!”
夏止尋抬起頭,坦蕩的直視夏老爺?shù)哪抗猓?/p>
“父親,我也并未在征求您的同意。”
“你別忘了,這是你欠夏家的!”
“父親,雖然你不是我的生父,但這些年你對我有撫育之恩,我尊你一聲父親。不過,這并不代表你能左右我什么。我聽你的話,不忤逆你,那是出于我對你的尊重和感恩。我欠你的,我自然會還。只是不會是這種方式。”
夏老爺頹然的倒在椅子上,他突然發(fā)覺,這么多年來他從來沒有了解過這個“兒子”,他突然覺得當(dāng)年沒有把這個自己女人和野男人生的孩子趕盡殺絕是多么不明智的選擇。他像是一只幼狼,現(xiàn)在成年了,便開始長出了鋒利的爪牙。他以為他掌控了他,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他從來沒有真正的掌控住他。
“罷了,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這些年夏家的生意確實起色不少,你弟弟也長大了。等這次史建仁的事情處理好之后,你就離開夏家吧。我會對外宣布你的死訊,到時候你要怎樣都和夏家沒關(guān)系了。”
一直面無表情的夏止尋神色一動,身子僵了僵,良久才邁出步子走到夏老爺身前,徑自跪了下去,磕了兩個響頭:
“是的,父親。”
夏老爺無力的擺擺手:
“別怪我,你本就不是我兒子,要怪就怪你的親生父母,一個是我最信任的侍衛(wèi),一個是我的小妾,竟然背著我斯通還生了你。當(dāng)年沒有一掌劈了你,我很后悔。你爹娘欠我的,只有你來還。現(xiàn)在債還清了,我自然不會讓你留在我身邊給我添堵。”
“我明白。”
“那就好,你下去吧。”
夏止尋默默的起身離開了書房,門外夜色如洗,已是深夜,所有人都已經(jīng)睡下。他緩緩地走過廊橋水榭,走過曲折的過道,夏府種了很多樹,夜風(fēng)拂過,樹葉沙沙作響,有時候聽來又像是一陣賽過一陣的嗚咽。
合上房門前,他回身抬起頭看了看月亮,月色皎潔,讓他猛然想起一雙總是睜得大大的透露出好奇的雙眼。那雙眼睛的主人總愛纏著他問這問那。
“止尋哥哥,那個大大的,像個茶壺一樣的東西是什么啊?為什么要放在地上?我怎么沒見過?”
“……”那是夜壺。
“止尋哥哥,外面城東王員外的女兒成親了,好熱鬧啊。成親是什么啊?”
“成親就是兩個人結(jié)為夫妻,以后都一直在一起生活。”
“那我以后也和你成親好不好?這樣你就可以一直彈琴給我聽了!”
“……”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那雙眼睛的主人再叫他時,悄悄的把哥哥兩個字去掉了:
“止尋,我自己做的桂花糕,你嘗嘗。”
“止尋,這是我爹送給我的如意吊墜,我可喜歡了!送你!”
“止尋,止尋……”
恍然間,他好像又聽到了那樣清脆悅耳的聲音在喚他。回過神來,耳畔只有風(fēng)聲呼嘯而過,連最后一絲溫度也帶走。他凄然一笑,又想起方婉兒曾對他說過的那番關(guān)于喜歡的言論,他怎么會不懂?喜歡,他是懂的。只是……他這樣的人,又怎么能奢望溫暖。
搖了搖頭,他關(guān)上自己房間的門。空曠的房門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仿佛連心中的門也一并關(guān)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