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后院是沒有人來的,二門外有人守著,都是小子,也不能進內室來,所以,這里倒是一個真空。
只是,如何進去呢。
這時,那里面的管弦聲音越發清晰了,一定不漏地吹到清韻和落雪的耳朵里,竟是:綺羅叢,富貴鄉,榮華正旺,雕花鞍,金玉堂,爵祿高張……聲音十分緩和有力,也不知是什么曲子,不過一聽就知道是頌歌。
清韻發了愁,站在這過道里吹風么,這墻這么高,可不像四小姐那兒的矮墻,站在外面就能看到里面。
這雖然沒到寒露,然而也是白露邊上了,白天的陽光都有了些許寒意,更不要說這大晚上的了,三人都穿著白日里穿的襦裙,又沒加什么背心,這又是夾道,吹的是冷浸浸的夾道風,清韻只覺得一陣陣寒意從夾道兩邊侵了過來,忙抱了抱肩膀。
掃雪和吟詩也跺著腳,哆嗦著嘴道:“這可如何是好!”
既然來了,定要進去,這是清韻的性格,何況,就是要再回去,也得經過老太太的院門前,老姨太太那里掃雪和吟詩是打死也不會走的了,清韻略想了一想,便拉住掃雪和吟詩的手往前面走去,通到那條垂花門,便看到了滿眼的假山怪石,花樹鳥籠,這是花園正道,老太太的院門還在前面一些。
路上有幾個小廝在那里說閑話,看到她們似乎從外面進來的,便都站了起來,清韻忙迎了上去,笑道:“我們都是四小姐的丫頭,因四小姐今跟隨的人少了些,院中的鳳兒姐又把我們幾個叫過來了!”
那小廝聽了,便笑了一下,道:“原來如此,我見過你們,只是不常跟著四小姐呢,你們進去吧,現在里面正在用餐呢!”
用餐也唱戲,清韻越發想進去了,便朝那小廝點了點頭,說了聲有勞大哥了,拉過一旁慌張的吟詩和掃雪直往前面去了。
老太太的院門甚大,只是卻沒有那種朱紅的大門,一條長長的游廊橫在面前,連接著兩旁的白色高墻,上面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紅燈籠,游廊上的仆人來來往往,剛才在花園子里響聲一片,到這里卻一聲兒不聞。
清韻和掃雪走上游廊,夾在仆人里走著,卻也不顯眼,沒人認得出來,大家都在忙碌著,也沒有人多想。
游廊的后面是一條穿堂,當地放著一個漆嵌東方朔插屏,小小的三間敞廳,敞廳內坐著一些丫環媳婦在里面說笑著,清韻在這兒停住了腳步,偏生吟詩不依了,只拉著她們往前走,敞廳里是不敢進去的,這側面還有穿山游廊直通往后面去,幾人就順著那兒往后面走去。
三人轉了個彎,便來到后面,這條路上也有丫頭在走,所以沒有人注意,廳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間上房,皆雕梁畫棟,兩邊穿山游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臺磯之上,站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都目不斜視,這時,正房內笑意聲聲,戲曲陣陣,門上簾籠高挑。
三人牽牽扯扯的一到哪里,便有丫頭發現吟詩了,便笑著說:“吟詩,四小姐正喝得痛快些,你找個地方歇息一會兒再來吧!”
吟詩認得她是老太太的貼身丫環,便也笑著打了招呼:“多謝紅袖姐姐提醒!”
三人悄悄地隱到一旁,都伸著脖子看著,從外面看去,這是一間二進的房子,外邊都是袁府有地位的丫頭婆子們一桌,想必是二老爺的奶媽什么的,里面卻擺了一個長長的方桌,兩旁坐滿了人,上首一位白發花白,大紅衣裳,應是老太太,兩首右道邊是袁大老爺,清韻認得,右手邊是一位著大紅官服,戴軟翅紗帽的中年人,不用說,是袁二老爺,袁二老爺下首是三老爺,袁大老爺這邊坐著四小姐五小姐,下首站著一個著綠色衣裙的唱戲的姑娘,旁邊坐著個拉二胡的中年人,這時,可能又換了一支曲子,唱得略為不同,桌上滿滿地擺了一桌的菜,也不知是什么,旁邊也開了一桌,想是大太太二太太她們的,只隱隱約約看得見珠搖玉動,卻看不清人,清韻略站了站,突地手臂上一緊,原來被掃雪拉住了。
掃雪拿眼睛示意:“你看那里面,金嬋也在呢,要是被瞧見,咱們就死定了,快走吧!”
清韻一驚,忙朝屋內看去,卻見到金嬋正坐在外頭其中一桌吃得高興,不由得嚇了一跳,忙隨著掃雪躲到那游廊側面那轉角處去了,吟詩算有點面子的人,她留在外面打招呼,這萬一來了人,也好有個應答。
“快走吧!”掃雪實在不怎么喜歡這種氛圍,她輕輕地對清韻說:“我怎么慌得很,這總不是正大光明的事!”
清韻這時也沒了興致,不過是弄幾桌飯而已,有什么好看的,還以為熱鬧得很呢!因點了點頭。
兩人便拉著吟詩說了幾句。
吟詩正看得高興,哪里肯走,再說,她也用不著躲躲閃閃的,等會從大路走過去也應該沒有人說。
清韻和掃雪沒有辦法,只得自已走了,心里卻在埋怨吟詩不講義氣。
掃雪卻松了一口氣,在她心里,這始終是一場鬧劇,兩人剛轉過轉角,來到穿堂,伸頭過了插屏,卻又縮了回去,原來迎面走來了一個人,不是別人,是林管家,清韻這一驚非同小可,剛才在老姨太太那兒都沒有害怕,不知為什么,見到她,心口竟嗵嗵亂跳起來,她身后領著一溜兒上菜的丫環,一個個捧著盤子,從插屏另一邊繞過去了。
吟詩則在里面的臺磯上同丫頭們說笑去了,根本就沒注意外邊的情況。
待林管家一過去,先進了敞廳,敞廳內的媳婦丫環都站了了起來,一路進去,吟詩便在那里打招呼,林管家也不懷疑她,只以為她必定是跟來的,自進去了。
這邊掃雪便拉住清韻,往外走去。
兩人走得急,不曾提防對面匆匆走過來一個人,掃雪啊地一聲便和那人撞了個滿懷。
“你找死呀!”一聲怒喝從那人身后響起:“怎么走路的,竟撞到我們公子身上來了!”
掃雪一愣,忙站定了,沒看清人,先賠了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清韻在一旁見了,忙上前道:“公子,我們因有急事,沒想到竟冒犯了公子,請公子責罰!”
那公子竟是二老爺的大兒子,名叫袁翰,今年十七歲有余,和他三叔的年紀竟然相仿。
他身材偏瘦,穿著一襲繡綠紋的紫長袍,外罩一件亮綢面的乳白色對襟襖背子,袍腳上翻,塞進腰間的白玉腰帶中,腳上穿著白鹿皮靴,烏黑的頭發在頭頂梳著整齊的發髻,套在一個精致的白玉發冠之中,頭上一個核桃大的簪櫻,玉冠兩邊垂下淡綠色絲質冠帶,在下額系著一個流花結,他定定地看著清韻,為她的隨機應變,臨危不亂而贊賞。
在他眼中,清韻是那么獨特,以至于他微微地笑了一下,說:“你們是老太太這里的姐姐嗎,怎么我平時沒看到你呢!”
袁大公子對清韻是不太熟的,那時老姨太太在時,他也去過,也看過幾眼,只是那里清韻年紀尚小,身量沒有長成,如今幾年不見,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他自然就認不出來了。
清韻聽到公子這么一說,便愣住了,說是吧,可不又撒了一個謊,不知道這位公子有沒有那位三老爺海量,說不是吧,又怎么逃得掉,因此躊躇著。
他身后跟著一個小廝,那小廝本欲發作,但見公子并沒有發怒,便也只得忍著,這時,見清韻竟敢不回答公子的問話,便大聲說:“必是那來的不知禮的野丫頭,在這里亂撞!”他是認得清韻的,可這時,他要耍一下威風,上前就要去拉清韻的手,說:“去,見老太太去!”
清韻本以為那袁大公子這么和氣的樣子,必會替自已求求情,誰想到他一個屁也不放出來,只含著笑定定地看著她們,似乎對她們狼狽的樣子更加喜歡。
那小廝見公子并沒有阻止自已,就更是得意了,因走上前來,一把抓住清韻,一把抓住掃雪,往里面拽去。
掃雪見了這個光景,腳先自軟了,說不出話來。
“放手!”清韻一聲怒喝,倒把那小廝給震懵了,他也不記得放手,也不記得走,只站著。
可能,他不相信這句話是從一個三等丫頭嘴里說出來的。
尤其是面前這個丫頭,她是清韻,這袁府里誰人不知道她,平常柔柔的,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以前有老姨太太護著,倒沒有什么,現在,她不但失了勢,還經常被打得死去活來。
這些下人們都是勢利小人,誰得了勢馬上去錦上添花,誰要是失了勢,落井下石都嫌不夠,所以,就算是平常對清韻好的,自從清韻去了四小姐院中以后,都不拿正眼待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