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哽咽了幾聲，把淚收了，道：“慧兒，走吧，我真是的，老了，老了，一提起傷心事就忍不住，倒掃了你們的興了！”

四小姐忙過去扶著她，卻不知道怎樣勸慰，倒是大太太有一句沒一句地輕聲軟語說著：“這都是老太太宅心仁厚，待人處事讓人佩服，老姨太太要是知道了，必定也安慰，老太太再不要傷心了，倘把那身子弄壞了，老姨太太也會不安的！”

老太太聽了這話，才把汗巾子甩給珍珠，點著頭說：“還是媳婦說得對，正是這話！”一面說一面往軟轎上邁，回頭看了看迎香居那個匾額里那個幾個大大的金字，因說了句：“告訴林大娘，這金粉都不閃亮了，咱們府第雖大，什么事也不能這么馬馬虎虎的，叫她過來弄一弄，姑娘家家，就得要閃亮才好！”

林管家這時也匆忙地趕過來了，她原本在管家院安排著老太太的事情，聽得出了掃雪這事，便覺得有些蹊巧，也摸不清情況，便跟了過來，看老太太的臉色行事，這時，聽了老太太說的這話，忙答應了，著小廝去辦。

林管家是個精明人，她略想了一想昨晚今天的事，便很容易地將清韻聯系上了，昨夜的寬恕，今天的讓她作姨太太，現在又讓掃雪去了迎香居，一步一步的，接下來是什么，不得而知，但是，絕對會有事情發生，所以，她緊緊跟著老太太，準備見機行事，當然，那個機會是留給自已，行事是針對別人的。

大太太也上了后面的軟子，眾姬妾丫頭圍隨而去。

清韻這時還愣著，見老太太她們都走了，忙緊緊跟上四小姐，心里卻覺得奇怪，從自已把掌握的情況來看，老太太應是十分討厭老姨太太的，這會兒怎么會在這里惺惺作態，難道外面的都是傳聞，又難道老太太有什么陰謀。

不會的，不會的，老姨太太已死，自已還會有什么威脅，清韻搖了搖頭，說實在的，她已經有些害怕了，她不敢去想，只暗暗道，一面走一面看吧。

鳳兒瞪著眼睛，菊香癡愣著，吟詩和落梅倒不怎么在意。

鳳兒瞪著半響，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呸！什么東西，麻雀也會上樹，老鴰子也想充鳳凰，也不讓一下，以為老太太喜歡，自已就不得了！”

菊香冷笑了一聲：“你瞧著吧，指定沒什么好事！”

鳳兒拿腳踢了踢地面，冷中帶著無限的恨意：“看她能逞多久，四小姐也不會讓她好過的！”接著頭一甩，便進了屋。

菊香轉頭朝吟詩落梅道：“快打掃，待會四小姐回來了，這里還亂著呢！”

“沒這么早吧！”吟詩低聲地嘀咕了一聲，忙轉頭去拿掃帚。

菊香瞪著眼睛看著她：“你說什么！”

吟詩跳了起來，忙道：“沒，沒有！”馬上便走了。

菊香冷笑了一聲：“想現在就識時務么，早了些吧！”一面說，一面自往屋內尋鳳兒說話去了。

清韻小心翼翼地跟著四小姐，心里卻想著掃雪的事，一簇人才走出迎香居沒多遠，遠遠地走來了一群人，打頭的是個三十多歲的藍衣媳婦，她穿著穿袖長裙，腰間系著長帶，頭上包了小山髻兒，一支銀釵滴著珠子，容長臉兒，臉面上汗津津的，見到老太太她們來了，她忙垂手而立。

略走近了一些，才看清楚，原來她身后是十幾個粗使丫頭，每四人一組，都抬著一個不大不小的酒壇兒。

老太太瞟著了，也不下轎，只在上面說：“李嫂子，今天弄了多少重陽酒！”

那李嫂子忙笑著說：“回老太太，這是第四次了，一共有二十來壇了！”

老太太又扶著轎邊兒，問都是些什么酒，李嫂子說有桂花的，有菊花，還有當歸之類的，說是要到園子西北角酒窖里的沙地里埋著，明年這時啟封，又說才有幾壇剛剛從地里起出來，正抬往二太太那兒，等著老太太去呢。

恰巧紅玉匆匆走來，看到老太太來了，便垂手而立，清韻正走在四小姐身后，紅玉拿眼睛瞟著她了，保使勁地使眼色。

清韻知道她要什么，就是五小姐昨日要自已作的那個香包，想起那個香包，她不由得怒火沖天，昨天給的，今天就要，這不是催命嗎，因為這個，掃雪出了事，自已束手無策，因想著不理，卻又一想，掃雪是因為這事關起來的，五小姐說不定可以幫忙呢。

清韻想到這里，便挨到一旁，紅玉拉著她，輕聲說：“香包弄好了沒，五小姐著我來問！”

清韻從腰間取出那個香包，遞與紅玉，悄悄地道：“你幫我個事兒！”

紅玉看著那香包正嘖嘖稱贊著，忽聽清韻這么一說，忙道：“什么事！”

看著老太太那一群人越走越遠了，清韻有些焦急，道：“掃雪今天出事了，你去求求五姐，待會老太太要去五小姐那兒，請她求個情！”

紅玉大吃一驚，忙問什么事，清韻想了想，便說：“昨天五小姐叫我給她做這個香包，掃雪晚上幫我的忙，我們兩一直弄到早上才睡，誰知道掃雪身體不好，竟病了，老太太一生氣，竟把她送到暗香居去了！”

紅玉將眼睛瞪了清韻半響，忽然道：“兩個人做個香包，可怎么說呀！”

清韻一愣，是呀，兩個人怎么可能，因咬了咬牙，見四下無人，便把手臂露了出來，伸到紅玉面前，紅玉一看，頓時嚇了一跳，上面青青紫紫的，沒有一塊好地方。

清韻說：“我昨日在修整路面時弄傷了，所以，五小姐的香包實在完成不了，最后是掃雪替我完成的，就是因為這個事，掃雪出事了，你只同五小姐這么講一講就行了！”

紅玉看著清韻，點了點頭。

看著老太太已同李嫂子說完了話，清韻忙抬步走上前去，紅玉略愣了一下，趕緊從小路去向五小姐報告了。

老太太一行果然來到五小姐那兒，而五小姐也早已準備好了，一進院子，便全是菊花味道，清韻緊跑幾步，挨著四小姐旁邊進去了。

五小姐的房子三面臨水，雖是引的河水，那水卻平靜如鏡，水波不興，水里擠滿了紅紅白白的各色錦鯉，一見人來，便擠到一起，水泡兒吐成了一堆泡沫，清韻站在竹橋上，見那魚甚是可愛，便順手扯了一個花枝兒丟了下來。

“姐姐，不能這樣，魚會生病的！”一個瘦小的丫頭走了過來，小聲地對清韻說，她大約十一二歲的樣子，身量尚未長成，一身衣服像挑在竹竿上似的，清韻笑了一笑，便跟著走進了五小姐的房子。

五小姐的房子比不得四小姐全是書，五小姐那房倒是十分精巧，一面三間大房，門前依著竹橋是一條半邊竹廊，進去這三間房卻是相通的，都是雕花格子隔開著，上面鑲嵌著各色的花，草，瓶，壺，地面上也是雕花的，只是上面鋪著一層鉆花琉璃磚，亮晃晃的照人眼睛。

老太太一走進去，便走到那蝶形香爐那兒，道：“今天熏的什么香，這股子淡雅的味道確實好聞！”

五小姐款款走上前去，輕聲說：“母親，這是茉莉花香，女兒身上常熏著的。”

老太太笑咪咪地看著五小姐：“儀兒，沒想到你也喜歡的是這香味，昨兒個晚上你坐我近，我聞著了一股子百合的香味也好聞！”

五小姐笑著說：“那是您常熏的香，孩兒也喜歡，上次問珍珠要了一點，偷偷地熏了，沒想到竟被老太太聞了出來！”

大太太在一旁打趣道：“五妹，你可不知道老太太有多厲害，她閉著眼，這一大家子誰在做什么她老人家不知道的。”

老太太聽了這話，便半笑不笑地看著大太太：“你是說我不用眼，用鼻子聞那！”

這不指名在罵她么。

大太太哪里有這個膽，聽了這話，頓時嚇得臉色都變了，忙站起來說：“媳婦不敢！”

老太太冷著臉子看著大太太那誠惶誠恐的樣子，略停了一停，突地笑了起來：“老大媳婦，這兩年怎么膽子越發地小了，我記得你剛進來時又是說又是笑的，這兩年總是一口一個不敢，連開個玩笑也這么認真，倒讓我不敢和你講話了！”

大太太聽了老太太說這話，方放下心來，笑道：“媳婦嘴笨得很，老太太千萬別拿媳婦開玩笑了！”

四小姐在一旁笑道：“大嫂子也只在母親面前這樣子，大哥的生意，哪一樣不是大嫂子打點的，這才是真佛呢，又不失規矩又有本事！”

大太太沖著四小姐道：“想不到我們四妹這么會說話，天知道哪個會有這樣的福氣！”這話后面沒說明白，但大家都知道，都掩著嘴吃吃地笑。

大太太見大家都樂了，便越發來了興致，笑道：“瞧那張家二公子，這月前不就中了個舉人么，咱家可有福兒了！”

老太太聽了，樂呵呵的，清韻看著她們，怪不得同意了呢，原來是這個原因。

四小姐臉突兒紅了，轉過身子，不再理大太太了，這樣，更惹來大家一陣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