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沐秋驚呼著推開窗戶,發現聲音來自后院的一座繡樓,門口竟然還倒著已經昏倒的丫頭。繡樓在王氏房間的正后面,顛著腳尖,透過小樹叢能看見繡樓門口倒著一個人,憑著衣服的顏色和發飾判斷可能是丫環春香。只不過她那尖得幾乎不像人聲的尖叫,把趕著前往圓月島的李峻和趙林熙都吃了一驚,幾乎馬上折身趕了回來。
沐秋來不及跟王氏說話,急匆匆穿過走廊向后院跑去。等她趕到的時候,丫環冬梅已經趕到,她臉上的表情同樣帶钅幾分驚恐。
“怎么了?發生什么事情了?”孔尚急得支著手,又不好意思上去扶她們,只能干著急地問道。
讓他更加著急的是這兩個丫頭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嚇,連一個完整的句都說不出來,只是指著樓里面驚叫。
沐秋忙過來扶起春香,細細查看了一下,她只是驚嚇過度,一雙眼睛都顯得有些呆滯,看到這里,她忙用指甲掐了一下春香的人中穴,春香這才算睜開眼睛,指著門大叫道:“鬼……里面有鬼……不對……是小姐……我看見她了……”
繡樓的門被封著,眼下尚是深秋,二樓雖然已經糊上了新窗紙,可樓下的格扇窗還只是糊著窗紗,透過薄薄的紗窗,隱約能看到一抹血紅的人影似的東西正在屋里的正中來回擺動,看起來活像有人在里面飄來飄去——別說是兩個小丫頭,就連孔尚瞥了一眼,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
找來了衙役們打開門,屋里的情形讓沐秋長出了一口氣:原來是房間的大梁下面用鉤子鉤著一件紅色衣服,風一吹就像是人影在里面來回擺動。她正想去安慰春香,卻不料春香卻失聲道:“這件衣服……這件衣服……是小姐……小姐……失蹤的時候穿的那件衣服……里面的襖裙,還是我給繡的花!……鬼呀!”
趕過來的趙海也是一驚——春香說得很對,那件的前襟上繡著盛開的牡丹花,上面還有兩只粉蝶,正是林杏芳生前最喜歡的衣服,隨后趕到的林家人也同樣是吃驚的表情。
李峻趕過來的時候,圍攏的人群已經慢慢散開。趙林熙氣喘吁吁地跟在李峻的后面。看著李峻詢問的目光,沐秋搖了搖頭。
李峻吩咐道:“林熙,你留在這里,幫蕭姑娘一起檢查一下屋里。孔大人,請隨我一起上島。”
等到人都散去了之后,被要求留下來的春香嚇得渾身哆嗦、寸步不離地跟在蕭沐秋的身邊。被掛在房梁的衣服已經被取下來交給衙役們保存下來。蕭沐秋才開始認真打量這房間:一層兩層的兩大間的建筑,一樓堆的是書,還有幾個未開封的箱子,看那紙發黃的程度,至少已經封了兩年以上。西間窗下擺了一張床,還用屏風擋著,據春香說那是她以前平日里睡覺的地方。偶爾冬香也會一起過來睡。最西面靠北的墻邊設有木制的樓梯直通二樓,樓上便是林杏芳的臥房。蕭沐秋先穿過臥房進了東面的書房,墻上掛著幾張琴還有幾支簫,桌上還擺著一張箏。此外面是琳瑯滿目的書,乍一看去像是一間專營書的書店,雖然透著幾分書香氣,卻不太像是女兒家的閨房。
封閉的窗戶讓屋子里的空氣變得有些混濁,蕭沐秋先推開了窗戶,在這里正好能看到前院,雖然只是對著個斜角,連島上的東西都能看清。眼下李峻正和孔尚說著話,李峻又時不時打量著島上環境——看起來這位林小姐還真的很有雅致,這么好的視線,想必也很能讓她看到一些東西吧?
“林小姐平日里經常待在這里,很少出門是嗎?”蕭沐秋轉身看著拉著自己衣服的春香,發現她只是比剛才好了一點兒,臉色卻仍然十分蒼白。
春香搖了搖頭:“她……有時候會在這里,但是很多時候……會去圓月島上去。有時候也會去前院夫人那里……只是后來才經常把自己關在書房。”
“這窗紙……是什么時候糊上的?”沐秋有點詫異地摸了摸窗戶上的紙。那紙的厚度有點超過了她的想象,現在還不到冬天,為什么就已經用上了窗紙,而且看那紙還是半新,至少應該不是去年糊的?看樣子還是兩層以上,難道這位林小姐很怕冷嗎?
“去年冬天的時候糊上了一層,還算不錯。可是過完年之后,小姐竟然要求再糊了兩層……我們拗不過她,又糊了兩層上去。”春香說這些話的時候有點哆嗦。
“過年之后?”蕭沐秋無意識地重復了一下。
“不只是糊了三層窗戶紙,就連窗上還拉上了厚厚的竹簾呢,你快過來看看。”趙林熙在外面接話道。
沐秋忙來到兩間房間的入口處,卻見臥室窗戶的上面卷著竹編成的簾子,上面用繩串的銅錢掩住,好讓竹簾不滑落下來。
“這也是去年過年前小姐非得讓人裝上去的,當時小姐和公子因為這個還吵了一架。”春香忙接話到,話里明顯帶著幾分不解。
“為什么?”沐秋面口問道。
春香搖了搖頭:“不知道。公子說小姐是因為天天在這里待著待傻了,應該多出去走走。小姐卻大哭了一場,弄得公子很尷尬,后來這竹簾就被裝上了。”
竹簾被放下來,上面描著的圖畫是《女史箴圖》,畫中的人大約有真人的三分之一大,這樣的畫如果是掛在墻上并不突出,可是繪在竹簾上就顯得有些扎眼。趙林熙放開所有的簾子,臥室里的竹簾上繪的正是《女史箴圖》中的“馮媛擋熊”。
沐秋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這《女史箴圖》取材于東晉張華的《女史箴》:張華輔政時,晉惠帝司馬衷是半個白癡,他的皇后賈南風則是又丑又無德的女人,喜歡攬權又荒淫無道。張華就收集了歷史上各代圣潔女子的事跡寫成了《女史箴》,目的就是勸誡晉惠帝,可沒有勸醒惠帝,反而被后世追捧。后來唐人顧愷之就依此作畫,作《女史箴圖》。馮媛擋熊也是有名的故事,據漢書記載:“建昭中,上幸虎圈斗獸,后宮皆坐。熊佚出圈,攀檻欲上殿。左右貴人傅昭儀等皆驚走,馮婕妤直前當熊而立,左右格殺熊。上問:‘人情驚懼,何故前當熊?’婕妤對曰:‘猛獸得人而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當之。’元帝嗟嘆,以此倍敬重焉。”所以這位馮婕妤就成了后來女子們的榜樣。
沐秋轉身又看了一下林杏芳的臥室——這位林小姐看起來對《女史箴圖》極為偏愛,不只竹簾,就連墻上掛的畫、家具上面的雕刻的圖案,差不多都取自《女史箴》、《列女傳》一類的書,反而沒有尋常閨閣女兒們常用的花花草草。唯一有些例外的就是床前立著的屏風,上面是用絲線秀成的漢宮飛燕圖,圖中繡成的悄悄是一個身材婀娜的女子翩翩起舞時的情景。
“你看這里……”趙林熙指了指床前的梳妝臺,對著沐秋喊道。
“不就是一面鏡子嗎?有什么好看的?”沐秋有些不解地問道。
可走過去之后,蕭沐秋才發現鏡子左右兩邊有刀刻意劃去的字,隱約能讀出來,上面寫的是:“人咸知修其容,莫知飾其性;性之不猸,或愆禮正;斧之藻之,克念作圣。”
還是《女史箴》的箴言,應該是原本被刻上去的,為什么又要劃去呢?
沐秋轉過身來拉開了梳妝臺下的抽屜,里面擺著滿滿的胭脂、水粉、首飾,被壓在最下面的卻是幾本已經被翻得破舊的《列女傳》。
“這是我家小姐以前最愛看的書。還有幾本叫《女訓》、《女誡》什么的,都被小姐燒掉了。”春香見沐秋手里拿著那本書發呆,馬上插話道。
“好好的書……為什么要燒掉呢?”沐秋有些不解地問道。
春香想了一會兒才回答道:“像我這樣做丫環的怎么懂小姐在想什么?小姐讀了不少書,總是一會兒出一個主意。誰知道她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呢。”
總算把林杏芳的屋子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但是好像并沒有留下太多的線索。這位林小姐就像外面所傳的那樣,的的確確是個才女,在她的屋子里還留著十幾本她的詩集,據春香說是有些好事之徒將她傳到外面的詩編撰成集子,然后再拿到集市去賣的,據說林杏芳因此還得了一些詩稿費。書房的抽屜里藏著一些她自己創作的曲子,識曲譜的沐秋仔細翻了一下,又低聲把那曲譜哼了一下,除了不少曲子調子較為悲涼之外,并沒有那份讓沐秋不寒而栗的古怪的曲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