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都吃點啥？

跑堂的是個小伙計，穿著褂子，肩上搭條毛巾，走哪兒擦到哪兒。

“你們這兒有啥？”

張小花也不咋熟悉，不過臨近大海的地兒，海鮮該多吧？

“啥油燜大蝦，清蒸魚啥的來意兩樣，葷的還來個紅燒獅子頭，再炒兩個小菜就成。”張小花又問大伙，“你們想吃啥？”

大家伙愣了愣脖子，在外頭大魚大肉的可不便宜，大嘴嫂悄悄地說道：“小花，這太破費了吧？”

就連小伙計都尷尬地笑了笑，說道：“妹子，咱們這兒魚有，不過油燜大蝦咋個做法？至于啥獅子頭，我連獅子都沒見過，你看這……”

“喲，那你們這兒有啥？”

張小花估摸這兒是不興這菜，紅燒獅子頭可不是真獅子，其實是大肉丸。

報菜名就是伙計的絕活了，跟流水似的全倒出來：“葷的有溜肥腸，溜肉片兒，溜三鮮，溜肉段，醬鴨掌，醬牛肉，醬肘子……”

張小花聽得快打盹了，而花妞和虎子的眼睛越睜越大，世上還有這么多好東西吃啊？幾人說了幾樣菜，四菜一湯，分量叫跑堂的自個兒拿捏一下，總要管飽。

“嘿嘿，咱們是嘗鮮，要是都這么個吃法，兩三天就給吃窮咯。”

大嘴嫂幾個婦女有點坐不住凳子，活了一把歲數(shù)，下館子的次數(shù)掰著手指都能數(shù)出來，反正比張小花少，她那時候下館子是日常，連新奇都算不上，上學(xué)的上班的，有事沒事聚聚會，搓一頓的。

“以后就是常事了，過幾天咱還來，這會兒山上松籽啥的野果子多得很，大家伙多采點，還有香菇這些山貨，你們采了自個兒賣也成，要是懶得跑都交給我，我一塊收了。”

“都是些尋常的東西，能賣出價錢嘛？”

婦女們有點懷疑，野豬島的青山上有的，別的地方也有，只是野豬島要多一些，畢竟這么多年都是荒島，沒人開采，只近幾十年才開始住人。

“放心，我有主顧。”

張小花覺著那咸豐樓的賈掌柜，沒必要跟小商販逗著玩，他肯定是急需山貨，得把這條路子打通，以后就有個固定財源。

“那敢情好！”

桌上已經(jīng)上了菜，婦女們熱熱鬧鬧地吃起來，一邊評比跟自個兒做的誰好誰歹，這是婦女們最喜歡攀比的東西，她們都覺著自個兒的手藝也能做出來。

不過在小娃子眼里，館子里的菜可比他們家里的好吃多了，虎子狼吞虎咽的，炸丸子幾乎都是被他消滅的，而一向忸怩的花妞也甩開膀子吃。

酒足飯飽之后，張小花算了算賬，合一塊花了不到三十文錢，張小花咂咂嘴，暗道還挺劃算，也值了。

“小花，咱現(xiàn)在回去？”

長青拍了拍肚皮，咚咚咚響，皮實得跟大冬瓜似的。

“還有最后一件事！”

婦女們都?xì)g歡喜喜地去扯布啥的，天氣轉(zhuǎn)涼了，最重要的是添幾件厚實的衣物。張小花上回就買了不少布，花色有幾種，不過她不會女紅，所以還存在那里。

這回她不用張羅這些，倒是有幾樣?xùn)|西她想買的。

“大嘴嫂，咱們還是在菜市口碰面，虎子，你跟來不？”張小花這次買的東西和虎子有點關(guān)聯(lián)，所以叫上他。

虎子賊溜溜的眼睛轉(zhuǎn)了幾下，立即做出了明智的決定，跟著他娘啥都沒有，大嘴嫂舍不得花一點冤枉錢，而跟著張小花，時不時有些零嘴吃，他很堅決地選擇了后者。

“宋嬸子，讓花妞也來吧，我給她挑幾件東西。”

“啊喲小花，你看你這一個人要是請吃請喝的，還給花妞買什么東西？別為小娃子費心了，你留著錢要做正事的呢！”

宋嬸子就是里正媳婦，年紀(jì)比張小花她們大一輪。

“沒啥，大伙都有份的，花妞，來來，跟我走。”

花妞不像虎子，她怕生，不過早就和張小花混熟了，所以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她有點嬰兒肥，看起來是個小胖妞。

“小花，你要買啥？”

長青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張小花老是想一出是一出，啥事也不跟他商量個。

“前些日子，咱們在菜市口遇到了那對姓高的老夫妻，記得嗎？他們兒子都去參加會試了，我就開始琢磨，咱屯里不能這么下去，虎子他們都是頂聰明的娃子，不能耽誤了。”

長青想了想，他沒念過啥書，只跟著里正學(xué)過一些字，后來也沒多在意，沒讀那些書在野豬島也沒啥問題，反倒如果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秀才，估計早就餓死了。

“你想讓他們都當(dāng)秀才啊？”

長青有點覺著不靠譜，秀才哪里是這么容易當(dāng)?shù)模慷颊f十年寒窗，可不是張小花一時興起就能鬧騰出幾個秀才。

“嗐！當(dāng)啥秀才！”

張小花對秀才不感冒，要是能高中上榜，魚躍龍門，那算好事，但能有多少人當(dāng)上官呢？多數(shù)讀書人一輩子碌碌無為，郁郁而終，可以說是那些八股文腐朽的書耽擱了他們，讓他們成了只知道之乎者也的搖頭書生。

“我是覺著小娃子們不能目不識丁，總不能一輩子都當(dāng)野小子吧？不要他們懂詩詞，但是要識字懂禮，你瞧里正，他讀過書就是不一樣，在咱們屯里就是德高望重，因為他知理，讀了書也能分辨好歹，慶叔他兒子大生，現(xiàn)在跟人混著日子，做些傷天害理的事，就是因為沒人教他個是非啊。”

大生只算是個異類，野豬島多數(shù)人都勤勤懇懇，但是小娃子們打小得受到熏陶。

“你是想買些書給他們念吧？”

長青和張小花到了五陵鎮(zhèn)賣文房四寶古玩物件的那一塊，這一條街上多是文人出沒，旁邊有不少人擺著書攤，張小花和長青有點格格不入，一人牽著一娃子，像是鄉(xiāng)下兩口子遛錯了地兒。

“不想遠(yuǎn)的，起碼讓他們識識字也不錯。”

張小花跟長青可解釋不通啥叫作文化知識改變命運，讀書能致富啥的這些空理論，只能一步步來。首先在書攤上挑舊書，他們錢不多，得節(jié)儉些花，舊書和新書不都是一個玩意？

書攤上有不少老秀才，他們穿著青長衫，所以身份擺在那兒，一看就知道，他們肯定日子難熬，把以前讀的書拿出來賣了，讀書人一般把書看得跟命似的，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就是他們的媳婦他們的財富。

書攤上多數(shù)都是一些晦澀難懂的詩經(jīng)儒文，張小花看得頭暈?zāi)垦＃伎床欢螞r給小娃子讀了。

“三字經(jīng)，有三字經(jīng)沒？百家姓也成。”

這都是認(rèn)字最基礎(chǔ)的書，張小花在每個攤上收一本，很快就有一摞，十幾二十本也夠娃子們用的了。

長青沒帶扁擔(dān)簍子啥的，就用手抱著，他瞅了瞅書頁寫著《增廣賢文》，這書他熟悉，他識字的時候就是跟里正叔讀《增廣》，里頭是一些緋句俗語，主要是教做人的道理，讀起來很順溜，長青現(xiàn)在一口氣都能念一大段。

“花妞，這是給你的！”

張小花給了一本書給花妞，花妞接過來，立刻傻乎乎地笑起來，這是本《詩經(jīng)》，張小花聽她念過關(guān)關(guān)雎鳩，知道她在學(xué)詩經(jīng)，只是里正家也沒書，她沒學(xué)全。

“謝謝小花嬸。”花妞抱著書跟抱著寶貝玩具疙瘩似的。

“小花嬸，那我呢？”虎子急了，連忙問道。

“少不了你！這支筆給你的。”

虎子領(lǐng)到的是羊毫筆，別小看一支筆對小娃子們的吸引，它可以說是承載了小娃子對讀書兩個字的所有幻想。

張小花又去買了一些文房四寶，這些玩意就貴了，一方硯臺居然要一兩銀子，所以張小花直接舍棄了，在野豬島自個兒削塊石頭也能做硯臺，所以就買了一些稍微便宜點的筆墨紙，說是便宜，已經(jīng)花光了她今兒的收入。

“真是燒錢的玩意。”

張小花算是明白了，為啥讀書能把莊戶人讀窮。她前幾天看到里正用燒了木棍，在地上的石板上寫寫畫畫，教花妞認(rèn)字，這也是個不錯的法子。

好在除了紙墨，書和筆啥的不容易壞，能用好多年，張小花準(zhǔn)備把書分給小娃子，至于紙墨只能用獎懲制度，學(xué)的好的人才能得到獎勵，不然張小花可供不起。

“行了，長青，咱們打道回府！”

張小花帶著滿滿的收獲，領(lǐng)著娃子去菜市口會合。順道去了一趟“沁園春”，準(zhǔn)備去拜訪一下程四爺，不過梨園的大門都關(guān)了，估摸是已經(jīng)去參加梨會了。

“長青，你念念書唄，就是里正叔教你的。”

張小花他們坐在牛車爬犁上，開始對長青起哄。

“有啥好念的？”長青有點不好意思，當(dāng)著這么多人面呢。

“嘿，給娃子們帶個榜樣啊！虎子你瞧好，你長青叔能打野豬，都是因為念了書哩！”張小花開始瞎掰。

長青鬧不過他們，開始吟詩一樣念了起來；“昔日賢文，誨汝諄諄。集運增廣，多見多聞。觀今宜鑒古，無古不成今。知己知彼，將心比心……”

秋日官道上，傳來朗朗書聲，頗有些文人隱士的意味，張小花聽得入迷，好像是很久以前，冬日的午后，伏在外婆的膝蓋上，聽她用方言念的《增廣》。

PS：增廣是本不錯的老書，是小樂小時候，外婆教我念的，時隔多年，依然能讓我靜下心來的書，大家有興趣可以讀一讀。文里面老提到外婆大家不要嫌棄，因為基本上都是小樂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所以會有感觸和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