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去世后三個月,姨父在紫竹林借酒澆愁緬懷亡妻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女人。
在這三個月中,姨父沒有出過遠門,也沒有接過多少應酬,更多的時間都用來待在家里陪著紫靈與我。府里有各種傳言,說他已將遠方的生意盡數放棄,或是轉手他人。
他的多慮也沒錯,畢竟家里現下沒了個女主人。一時半會兒的,那些女侍男丁們缺乏了主心骨,也有那么點“群龍無首”了。
我時常懷疑的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種珍藏在心底**的恐懼。比如有一天某個人死了,再者有天你看到了一個和他長得神似的人出現在你的面前,你的表情是錯愕?驚訝?還是害怕?
——當然也有可能是懷念。
我就一直很懷念我的父母與姨母,雖然他們都已離我遠去多年。
——但是直到今天,我心里總還是惦記著他們。
而那天,當姨父將一個奄奄一息的女子抱回宅第,大家的神色怎么可能不疑惑非常呢?
“在紫竹林里發現的,似乎是暈倒了,還愣著做什么?”
我們趕緊開始幫起忙來。
大夫來看過說只是天熱中了點小暑,自是又忙活了一小陣。我幾次想問姨父:這紫竹林雖然是環繞著大半圈的于府的,但畢竟算是府內花園,外人沒那么容易隨意出入,這女人是怎么倒在那里的啊?然而終是沒有問出口,旁邊女侍們的表情幾乎與我一樣布滿了驚訝。
待這名女子睜開眼睛,我才明白姨父將她帶回來的原因。
——那雙眼睛與姨母是如此地神似!
我幾乎看得出了神,仿佛多看一眼就能找回那種從前在姨母身上體會到過的溫柔。也只有夫妻之間才會有那種超越常人的一見如故之舉,姨父只是看著暈倒的她就能發現其與亡妻相似之處,我們這些外人與孩子縱然無法深切體會。
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她是一個神秘的女子。單憑長相來看,沒錯,“可疑”,或許這個年齡的我說她可疑是帶了些許千金小姐的世故的,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我都認為我是完全正確的。而當時的我畢竟還小,也不能作什么,只能由始至終都對她抱著一份戒心。
這份戒心在心里猶如野草般逐漸孳生蔓延,對于當時的我來說,太過于稚嫩,往往會因此而作出一些出格的舉動,惹人不快。
某天早晨,微風徐徐,我一人走在于府長長的回廊之上,只聽到木屐踏在硬質的地板發出“噠噠噠”清脆的聲響。夏天到了,魚塘里的荷花該盛開地發艷了吧。
卻見前方一名女子斜坐在一紅色木柱旁,她的發式是云堆髻的樣子,衣服是淡綠色的薄紗,兩只手婀娜多姿地掬在胸前,似乎小心地捧著什么東西。
因為她的臉朝向魚塘令在她身后的我只能看到個側臉。此刻,我只感到震驚!這分明是姨母么?
這身形、動作、儀態、穿著,神態與姨母幾乎一摸一樣。難道是……鬼?
阿彌陀佛。等等,大白天的何必自己嚇自己,再說姨母待我一向很好,又怎么可能從棺材里跑出來嚇唬我呢?
我只看到她突出的高挺鼻梁與櫻紅的唇瓣,卻在我心里形成了一個不成形狀態的姨母面容。害怕么?我的手緊緊抓著離她遠處回廊上的一根紅木圓柱,紅色的碎屑在手上成了粉末,明明心里被嚇到了,腳卻死也不肯離開此地。
——如果,她真是姨母還魂……
一陣輕風吹過,帶著荷花融合泥土與清水的氣息拂過我的鼻尖,隱約還有紫竹林的味道。奇怪了,這里與紫竹林的距離實在是遙遠得不行,怎么會有這種味道?眼見那“女鬼”輕緩地打開白嫩的雙手,手中本來捧著的東西登時零散著落入魚塘中。
她回頭發現了我,嫣然一笑。
原來是她呀,那個姨父撿回來的女子。真是的,光天化日的,在這里裝神弄鬼作什么?
可能是我的不滿之情明顯地掛在臉上,她微啟朱唇含笑道:“怎么,容小姐不是來賞這晨夏初荷的嗎?”
我不回答她的問話,徑自走上前去。臨近魚塘的地板更是濕滑,木屐踩在上面還平添了一種水的“嚓嚓”之音。因為是清晨,塘子周圍的人很少,所以那聲音不得不算是響的。再看那荷塘,里面的魚竟然排列成了一個非常美麗的圓圈。原來她先前丟入荷塘中的是魚食,由于灑得恰到好處,自使那些魚兒們游弋成了美好的畫卷。
她輕輕俯在我耳邊,低聲說:“喜歡嗎?采倩?”那飄忽不定的聲音嚇了我一跳。待我回頭想要一窺究竟,她人竟已遠去,只有風中還殘留著一種竹子淡淡的香味。那是她用來裝點自己的脂粉,這味道的確是蠻特別的。
后來整整一天,心里都仿佛有個疙瘩沒法解開。
我對這女人本就沒什么好感,經歷過今天這么莫名其妙的軼事,更對她抱有極大的不滿。總覺得她的出現會令于府不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