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鳥語花香的春分時節,此地卻落葉飄飄。臨近黃昏,人的身體情不自禁地松懈下來。但……
——那個店小二講的恐怖故事卻又讓人毛骨悚然。
一塊大石頭赫然屹立前方,不知過去是誰在其上用蒼虬有力的大字書寫著“望鄉村”三字?只是如今斑駁的褐色痕跡近乎掩蓋了石頭上的所有字體留下的刻痕。
——若非這三個字著實寫得大氣,恐怕已很難辨認。
一只手輕輕撫過那個石塊,當劃過“望鄉村”三字的時候,在褐跡的地方用修長的手指略微停留觸碰,隨后放開,再將指尖放到鼻子下面稍微嗅了下。
“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一年前的戰爭留下的血漬。”玄空表情凝重,聲音卻有些遲疑不確定的樣子,“總感覺還沒干。”
什么,這褐色的東西,我還以為是污點,竟然……
——是鮮血飛濺上去才形成的嗎?
石塊旁邊正好有幾顆大樹,遮住了本已黯淡的處于黃昏之中的天空。一陣風刮過,那些落葉紛紛卷起,仿佛在風中瑟瑟哀鳴般。有幾片落葉飄起來的時候恰好掉在了大石塊的“望鄉村”三個字上,使得本就被血色籠罩的石頭更顯凄涼。
我忍不住站到玄空身后,低聲帶著點哀求:“可不可以不要去?”
他回過頭望著我:“怎么,怕了?”
我不愿意回話,等于默認了自己此刻的心思,低下頭,正好看到落日在地上投下黑黃相間的斑駁樹影,明明滅滅,一如我的心情般恍惚不定。
“采倩,我知道你現在很害怕,但你也不愿看到這個村子永遠成為一個謎團吧。我們是修行之人,這種情況下,我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可惜道理人人都懂,但若要做起來那就另當別論了。
正當我們為進不進去的問題而躑躅不前時,一個女人的聲音適時地響起。
“兩位,是外鄉人嗎?”
我們兩個同時抬頭,卻見眼前站著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大嫂。她的頭發用一塊鄉間婦女常用的灰色棉布挽起,而且發色并不光亮,看來真是日子過得非常貧寒,所食必定不夠寬裕。讓我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娘和姨母的頭發。她們的頭發一直是烏黑發亮的,當人們在她們的身后從遠處走近的時候,我都時常懷疑這是面黑色的鏡子嗎?
這位大嫂左右手各持一個水桶,看她身后不遠處確有一條蜿蜒小河流過,想來是望鄉村中的村民,到村門口的小河打水來的,看玄空和我一直僵持著,忍不住過來問緣由的。
她看上去還算正常,惟一令人有點害怕的就是那張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容,與店小二先前的描述接近。
——愈加證明店小二話的真實性……是么?
思及此,我登時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她,會不會是鬼呢?還是妖呢?
玄空卻突然走上前去,身體分明已經越過了那塊“望鄉村”的石頭,直接拿過女人手上的一只水桶:“這種事情,就讓我們男人來做好了。”
該死的混蛋,誰讓你自作主張的?
“怎么了,不走嗎?”玄空拋給我一個略為不耐煩的眼神,額頭與鬢角的長發隨著輕風飛舞了起來。
他平實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沉靜的,或者偶爾露出一兩個諱言莫測的奇怪笑容。如今那眼睛卻是直直地斜瞪著我,有些嚴肅,讓人看了很不舒服,好像是男人在對任性的妻子提出警告,總之會讓外人以為我們是……
“哎呦,是吵架了嗎?難道你們是夫妻?不對呀!”那女人玩味地對著我們兩個上下打量。
這時我才發現,她的眼睛特別漂亮,那眸子像是鑲了黑珍珠一般,散發出忽閃忽閃的光澤,“看這衣服的樣子,這不是修行之人嗎?那就不是夫妻了,大概是兄妹吧。”
果然,這位大嫂想得多了。我本來以為望鄉村一定還為著一年前的戰爭死氣沉沉呢,不過她的出現竟奇異地使我現下的心情好轉了一些。
“哎呀,道長,妹妹看起來年紀不小了還帶在身邊啊,真是個好哥哥吶!”
我是年紀不小了,可是大娘你也是個老女人了吧!還有,您為什么那么多話吶,您就不嫌累嗎?
對了,忘記了還有玄空這個人,你不征得我的同意就進去了,我也不能給你好果子吃。
我跑上前去親昵地拉住女人的手:“哎呀,大嫂,既然我哥哥是男人,兩個水桶都給他拿吧。”說完,回以一個挑釁的眼神給玄空。
孰不料,他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前方,根本看不見我現在嘟起的嘴巴。
哎呀,不對,好像我一直都很膽小的,怎么現在開始像過去的紫靈了呢?非要和人對抗到底不可。還有……
——說到紫靈,不知道她現在怎么樣了?
卻未等這位大嫂回話,玄空的聲音從前面又飄了過來:“你真到做不了的地步了嗎?還是只會退縮?不是不會,而是不敢。心里已經認定了自己不行,難怪許多事情都做不好。”
什么,難道他知道我是想整他,故意說這番話給我聽的。
被他這么一說,我完全地呆愣在了原地。身旁的女人似乎不明所以,轉而傻傻地笑了。那個笑容讓我想起了于府和沈府每當逢年過節人手不夠時會雇傭的雜工。某些女侍們悄悄聚在一起時還常常嘲笑這些人是“鄉姑”。
但此刻的話,我反而覺得她的這般傻笑讓人看著舒服,大概因為正是她的笑容使我的心情不再抑郁所致吧。
她一只手仍然提著水桶,空閑的那只手插在腰間,聲音故意放大,好像要同時說給我們兩個人聽似的:“沒事沒事,我們鄉下女人做慣了粗活,一樣一樣。”
如今這個大嫂倒讓我覺得沒什么。可是想到玄空,我的心里不知為何就是覺得別扭。
——有時真的不明白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好像知道很多事情,但不到最關鍵最危急的時刻,他是什么也不肯做也不肯說的,就拿云少爺那件事來說,也是如此。
想著的時候,那位大嫂已經越過我跑到前面去了。
大概是想讓她帶路吧,玄空的腳步同時也放慢了。
當我走上前去終于和他并行的時候,他卻突然停了下來,見那個女人自顧自往前走了,邊走還在嘮叨玄空和我是什么關系。等到確認她聽不見了,玄空才附在我耳邊輕言:“放心,她絕對不是妖怪,更不是鬼!”
什么是什么嘛,終于肯講句人話了。算了,既然他都這樣說了,我只能朝他微微一笑。
都已經進來了,我還能怎么著啊?強龍還怕地頭蛇呢!反正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玄空,你可得負責到底啊!
我抬頭,只見他正瞪大眼睛仔細看著右邊的東西。隨著他的視線所及之處,映入眼簾的是成片的樹林。原來這兒的兩邊都是林地,先前一直忙于說話,都沒怎么仔細看。只是……
右邊的這個林子看起來很凌亂,當中還有許多土堆和木牌。
——難道是村里的墳墓場地?
這也弄得太不整齊了吧。怎么可以這樣對待已逝之人呢?
“走吧!”玄空提著水桶前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他喊我走的時候,他那只提著水桶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水桶里的水因此而稍稍濺出來了一些。他又往左邊的林子瞅了一眼,嘆了口氣,便不再罔顧四周的景物,跟上前面那個女人的步伐。
我也連忙追隨上去。
天邊的云彩正漸漸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