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容易拋擲,自林清獻一去,匆匆已過半月,這半月來,梓顏幫著崔夫人料理家務,閑時教授一些年幼的粗使丫環讀書識字,日子卻也逍遙。
這一日,梓顏同了崔夫人一起驗看了庫房,然后給府中各人分發布料裁制冬衣。管家年伯走了來道:“回夫人少夫人,宮里來人了。”
崔夫人笑問:“可是娘娘打發人來了?”
年伯答道:“不是,是個面生的公公,說是太皇太**里的。”
“太皇太后?”崔夫人看了梓顏一眼,道:“昨日皇上不是下詔要奉太皇太后駕興溫泉宮!是不是貴妃娘娘要陪駕啊?”
年伯道:“那公公還沒宣旨,太師也不在府中,還請夫人速速去接旨。”
梓顏忙上前攙了崔夫人,一行到堂前,那是一個年輕的公公,帶了兩個老宦官,正坐在大堂上品茶。
崔夫人上前見禮,道:“未知公公高姓?”
他也客氣地還了一禮,回道:“咱家姓李,皇上給賜的名字,叫做李三臺。”
梓顏聽這名好笑,忍不住笑了一下,見李三臺看她,忙以袖掩住。
崔夫人道:“李公公今日是……?”
李三臺道:“咱家是太皇太**里當差的,今日來宣皇上口諭!”他向天一抱拳。
崔夫人等聽他說有皇上口諭,忙都跪下了。
李三臺道:“皇上說了,九月二十九日奉太皇太后鑾駕西興溫泉宮,因太皇太后思念蕊陽大長公主,故宣各勛戚府中有誥封的年輕夫人同行伴駕。著前軍都督府林經歷之妻文氏九月二十九日寅時宮門候駕,侍奉太皇太后。”
梓顏一聽這圣旨,大為錯愕,看著崔夫人,崔夫人忙口稱“接旨”。起身后,揮手讓年伯去拿金銀給這幾個公公,這里賠笑問道:“李公公,今日這圣旨有些……有些蹊蹺啊!往年太皇太后和皇上西行溫泉宮,都在冬季。這且不說,太皇太后自有內命婦侍奉,怎么倒傳起年輕的外命婦來了?”
李三臺道:“自然還有內命婦,此次貴妃娘娘沒有隨行,奉命隨駕的內命婦是寧妃娘娘、韶嬪、梅嬪、良貴人、朱才人……還有幾位選侍。”
他不回答還好,這答得牛頭不對馬嘴,崔夫人更是驚異,心道:“奇了!這寧妃韶嬪等都是失寵已久或者我連個名號都不知道的宮妃,怎么都帶她們去呢?”
李三臺笑道:“太師夫人有所不知,這太皇太后啊,年紀雖大,卻是孩子脾氣,近日來常說一輩子關在宮里,要出去走走,也想見見生面孔。咱們皇上純孝天成,哪能不依呢。”
崔夫人點頭:“原來如此。那可還有別府女眷奉召?”
李三臺道:“有有有,宣了清平長公主的媳婦兒樊恭人、新襲封的鎮國將軍夫人、還有菊妃娘娘的侄女系詹事府少詹事的夫人,算上府上的少夫人,一共四位外命婦。”
梓顏聽說是宣了四個年輕的外命婦,這才松了口氣。崔夫人見管家已拿了金銀出來,命他拿上來道:“幾位公公為太皇太后和皇上辦差,辛苦了。”
誰知李三臺極力推辭,道:“既是奉了皇命,怎敢到太師府上領賞,太師夫人切莫為難咱家。”
崔夫人再三想送,李三臺也再三固辭,最后不得不作罷,恭送幾個內侍出去。
回到榮壽堂,崔夫人有感而發道:“今日這個李三臺可真是個異數。往常就是你貴妃姐姐宮里來人,我們送的禮也從不推辭的。”
梓顏倒不奇怪這公公,問道:“母親,適才他說太皇太后思念那蕊陽大長公主,這大長公主孩兒只聽說沒了多年,您可知道她的事?”
崔夫人見媳婦難得有不解的事相問,不禁來了談性,命丫鬟去重新沏茶過來,嘆道:“說起這大長公主,我也不曾一見。她十四歲就奉先高祖皇帝之命遠嫁胡庭,沒幾年竟薨了。太皇太后只有她這么一個女兒,哪有不思念的道理!”
梓顏皺眉,道:“我朝有真公主和親?怎么官書記載蕊陽大長公主是少年暴病而亡,竟沒提和親的事?”
“那只怕是先世祖皇帝覺得當初被夷人所逼遣嫁公主,我天朝臉上甚無光彩,所以隱晦了吧。”崔夫人遙想當年,道:“其實不僅這蕊陽大長公主是個可憐人,便是太皇太后當年,也極是可憐的。”
“哦?母親快說與兒知。”梓顏來了興致。
崔夫人打開了話匣子,道:“我朝高祖皇帝開創大歷王朝,英明神武那自是不消說的。只是當年他宮中多內寵,也不知怎地,宮妃們懷了孕,不是流產就是生下孩子很早就夭亡。直到他六十歲了,膝下只成年了幾個公主。”
梓顏點點頭,心想:“這必是**爭斗的結果了。”
“高祖皇帝的兄弟子侄們見他后繼無人,個個對皇位虎視眈眈,然后就有了影泉宮變。那一次,死了好幾個親王和世子,而且從那以后,圣祖皇帝下詔,凡皇帝即位后,其兄弟侄兒等輩都不能待在京中,必須赴封地。”
“嗯,這個孩兒約略聽過。”
“太皇太后就是高祖皇帝六十大壽那年選進的宮,剛進宮只是個淑女,有一次承幸之后,竟然有了身孕。你可知道,在那之前十多年,都沒有宮妃再懷過孩子了。”
梓顏問道:“那怎么說她可憐呢?”
崔夫人道:“其實老夫少婦,本就是女人的悲哀啊!她十九歲就守寡,先帝又在三十幾歲就駕崩了,那時候太皇太后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多少傷心!好在當今皇上圣明,少年登基就鏟除了朝中奸黨,再說他自幼喪母,是太皇太**里長大的,對太皇太后比先帝還要親厚。”
梓顏嘻嘻笑道:“可見都會苦盡甘來的,太皇太后后來不是還生了蕊陽大長公主和東海王么?別的宮妃都不能懷孕,她也算是洪福齊天了,母親不需再為她哀嘆呀!”
“是呢,你能得侍奉太皇太后去溫泉宮,是個大造化,往年咱們家都是貴妃娘娘才有這榮耀。”崔夫人話鋒一轉,道:“都半個月了,也不知清兒到行轅了沒有,等你去了回來,想必都有兩封家書了。”
梓顏不便在崔夫人面前露出不關心林清獻的樣子,于是點點頭不作聲,心思卻飄到了別處。
崔夫人喝了口茶,忽然又嘆了口氣。
梓顏道:“母親又是為誰嘆氣呢?可是想念公子了?”
崔夫人笑:“兒大不由娘,他是去赴任,想也沒用。我是想啊,這皇上也不知是什么個念頭,他當太子的時候原本是有個原配夫人的,貴妃娘娘那時候是東宮的側妃,與太子妃一同進的宮。可是太子妃剛嫁了幾個月就沒了,皇上忙于登基處理朝政,也沒追封她為皇后。這中宮可是虛懸了十五年啊!”
梓顏問:“難道皇上竟是個情癡么?”
“情癡?!”崔夫人失笑,“哪有他那么個情癡法,太子妃就是以太子妃禮下葬的,他即位幾年之后也沒想過給她正名改葬。我也不瞞你,前些年啊,我都以為他遲早會冊封貴妃娘娘為后的……這么些年過來,我也知道沒指望了,他根本就不動這方面的心思,也好些年沒封過宮妃了,宮里來來去去就那么幾個人。”
“那皇上不看重女色,也是貴妃娘娘的福氣啊!”梓顏出言寬慰。
這話正說到崔夫人心坎里,遂笑道:“也是,皇上子嗣單薄,太子也沒個弟弟妹妹的,這事也不用我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