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宮中，林清荻匆匆拜見過林貴妃，宮人盡數屏退，林清荻壓低聲音道：“娘娘，那文氏死了沒有？”

林貴妃道：“被她跑了，多日尋不到蹤跡。”

林清荻道：“今日皇上派人到府中找尋文梓顏的貼身物件。”

林貴妃一凜，道：“他要做什么？”

“我打聽了一下，恐是皇上一路都叫驛丞回報那賤人的行蹤，突然說人沒了，想動用鷹揚衛的獵鷹與豹韜衛的獵犬去尋。”

“皇上對她竟如此關注？”林貴妃立起來，在殿內來回走動：“如何是好？皇上出動鷹與犬的話，只怕要被他先找到那賤人。”

林清荻微微得意地一笑：“娘娘莫急，皇上派虎賁衛統領楚仲逸來府里尋那賤人的貼身物事讓獵犬識味，我給他的，并不是那賤人的隨身物件。而是清獻以往佩戴的一個玉蜻蜓。”

林貴妃松了口氣，贊道：“妹妹真是會相機行事。”

林清荻從袖里拿出個肚兜來，道：“這個才是那賤人真正的隨身物件，交與娘娘了。”

林貴妃笑道：“還是你心思縝密。”取過肚兜，微微嘆氣：“如今楠兒領兵在外，本來傳信與他除去這賤人是最方便的，只是怕他心腸軟，下不去手。”

這時殿外有內侍高呼道：“皇上駕到——”

林貴妃將肚兜收好，同了林清荻出來接駕。

林清荻忙收了陰狠之色，換上柔弱的樣子來，一起迎到階前。拜畢，她抬眼一看，皇帝滿臉陰霾，似山雨欲來之勢，往日雖總想有這樣的機會偶遇到他，但此刻心中有鬼，未免生出幾分懼意來。

圣聰帝卻已記不得她是誰，一邊進殿，一邊道：“所有人都退下。”

林清荻看了貴妃一眼，跟著宮人退了出去。

林貴妃壯起膽子道：“陛下臉色不善，莫不是哪個大臣惹陛下生氣？”

圣聰帝回身，盯著她微微冷笑：“你真不知朕為何生氣？”

林貴妃道：“近日臣妾因清獻的事，心情不好，侍奉陛下不周，望陛下恕罪。”

圣聰帝見她提起林清獻，自覺理虧，一時也發作不出來，緩了一緩，才道：“那文梓顏的事，是你安排的？”

林貴妃道：“陛下說的是臣妾安排太師府的人去迎清獻的靈柩之事？”

圣聰帝默認。

林貴妃道：“是啊，是臣妾下旨讓他們去的，臣妾的父母都臥病在床，家里只有三妹操持，所以，有些事，不得不為他們拿主意。”

圣聰帝唇邊泛起一抹諷刺意味極濃的笑來：“這么多年了，朕還不了解你嗎？何必揣著明白裝糊涂！”

林貴妃白了臉，亢聲道：“臣妾不知道陛下說的是什么。”

圣聰帝道：“那朕就明明白白告訴你！朕喜歡上了文梓顏，非常喜歡！林清獻既然已經過世，朕遲早會接她進宮，你最好別讓朕知道你背地里搞鬼，否則，你會終身后悔！”

林貴妃雙手揪著帕子，不住發抖，力氣大得幾乎能將帕子扯碎，她實在沒想到皇帝會把這不堪的心思大大方方對她說出來，而且……還這么惡毒地威脅她。

皇帝沒等她的回答，拂袖而去，丟下她，從所未有的決絕。

***

冷月高掛，廣闊的平原上，一座廢棄的烽火臺兀立在深藍的夜幕下，斷壁殘垣，似在訴說千年的滄桑。

梓顏瑟縮在一角，好不容易燃起一堆火，添了些枯枝。她已換上一身尋常少年獵人的裝束，這是她跟一個獵戶人家買的。

最后一塊干糧吃盡，她考慮明日要尋個城池購買些隨身物品。

算算日子，奔逃了五天，今天應該是大年二十九，除夕前夜，她一個千金小姐，卻流浪在這樣一個荒涼的地方暗自神傷。望著天上的月亮，她又想起燕秀，淚水不自覺模糊了雙眼。

把她一個人丟在雪地上，尸體恐怕被狼群豺狗吃了罷？梓顏想起與燕秀相處的種種情景。

初見時，是在江南的東海王府長史司，管家帶回來一個比她大不了多少，怯怯的小姑娘，卑躬屈膝地叫著姑娘；幾個月之后，那個小姑娘兩頰有了血色，她總是跟在嬉戲的梓顏身后咯咯咯地笑，在她摔倒時第一個撲上來攙扶；以后的日子，那是一個在她生病時衣不解帶，殷勤問候的身影；一個手把手地教她許多女紅，每日里侍候她梳洗吃飯睡覺的羞澀大姑娘；最終，燕秀的臉定格在溫柔地凝眸而笑……梓顏越想越哭得兇。

哭累了，她又想起父母和可愛的弟弟妹妹們，末了，望著浩瀚的星空，銀面人那雙會說話的眸子浮現在眼前，她不由哀嘆一回：“要是師父在這里就好了……”思來想去，終于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睡夢中，紙鳶飄到了天空，江南的草地特別綠，天空特別藍，一群孩子的嬉戲聲充斥在天地間，兒時的玩伴都出現在梓顏周圍……東海王小世子樂殊、小郡主樂宣晴、其他王府屬官的孩子們阿寶、小蔚……還有追著梓顏的燕秀……

忽然，栓在烽火臺下的馬一聲長嘶，劃破靜謐的夜，驚醒了梓顏。她猛然坐正了身子，抬頭見有兩只蒼鷹低飛盤旋，遠處隱隱傳來犬吠之聲。

“莫非皇上竟派人來尋我了？”梓顏像就要見到親人，有些欣喜又有些委屈地站起來向犬吠的地方眺望。

星星點點的火光迅速地在黑夜里流動，盞茶時分，就到了烽火臺下。

來的是八匹馬兩條獵犬，馬上坐的人好像穿著綠色的侍衛便衣，火光下，只見當首的卻正是趙侍衛和羅侍衛。

梓顏看到這兩張臉，頓時如被雷擊中，站在那動也動不了。此情此景，便是孔明再世，恐怕也不會再有機會跑掉。

趙侍衛抬頭笑起來，那笑冰冷而猙獰，大聲道：“奶奶個熊，再跑啊！任你詭計多端，還不是死路一條，趙爺看你今日還怎么跑！”

羅侍衛右手一按馬背，突然拔身飛上烽火臺，狠聲道：“賤人，害爺們在冰天雪地里尋了你五六天，今日就讓羅爺送你上路吧。”右手鋼刀已然在手，“倏”地一聲向梓顏頭上斬落。

梓顏提氣展開游魚步法，靈動地錯開。

羅侍衛哼了一聲，運上九分的力道，刀刀凌厲迅如奔雷而來。

梓顏勉力閃躲，仗著身法精妙，羅侍衛一時竟然無法得手。

趙侍衛揮手道：“這妞兒狡猾得緊，別讓她再逃了，你們幾個上去，速速結果了她。”

又有四名侍衛飛身上來，拔刀砍向梓顏。

那救過梓顏的戴顯祖竟也騎馬立于趙侍衛身側，此時雙眼滿是焦急之色，又無法出手相救，忙向趙侍衛道：“趙大哥，我們是否可以將她生擒回去給貴妃娘娘？”

趙侍衛橫了他一眼道：“娘娘有旨，就是要將她誅殺在外面！”

戴顯祖無法，抬頭向烽火臺上望去。

梓顏本就不是羅侍衛對手，這時正躲閃前方的刀，背后一刀砍來已中左肩，頓時鮮血長流，一刀削過來砍掉了她的帽子，她本能地往右一閃，一柄長刀從她腰腹部捅進來，還好躲得快，沒有捅個對穿，那刀一捅之后就抽了出去，在空中揚起一串弧度凄美的血珠。

肩上和腹部的劇痛瞬間就彌漫了全身，梓顏按著腹部，步步后退，背已靠到了烽火臺的邊緣。

五個侍衛互相看了一眼，羅侍衛一點頭，大家齊齊舉刀，五道刀光閃著死亡的寒芒眼見就要砍到梓顏單薄的軀體。

梓顏沒有退路，她也沒有閉眼，這一刻，她忽然想看清他們是怎么殺死自己的，若真的有陰曹地府，她想化成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