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誠郡主撲過來的一瞬間,伽楠本能地想將他推開去,但是見她哭得這么傷心,太皇太后也確實非常寵愛她,他心里一軟,就讓她哭了幾聲,這才寒著臉將她扶正站好。
明誠仰臉道:“伽楠哥哥。”
“母妃,兒臣告退。”伽楠連眼角也沒有掃一下明誠,向林貴妃施了一禮,便出殿朝圣聰帝暫時所居的小草廬而去。
明誠在后嗚嗚哭得更大聲了,林貴妃看了她一眼,想起自己也是失寵的際遇,竟覺得她有些可憐,摟了明誠一起進去。
伽楠一路走,一路想:“雖然父皇對太皇太后非常尊重,但是有必要結個草廬在此守靈這么夸張么?父皇這究竟是什么用意呢?”饒是他聰明絕頂,一時之間竟然也是猜不透。
晚間伽楠已經拜見過圣聰帝,怎奈當時正逢太皇太后大殮,圣聰帝表現得極為傷心,對外界的事視而不見,伽楠連此次外出的情況都未能向他稟告。
此時來到廬中,見到盤腿跌坐在地上的父皇,伽楠也不再去深思,拜了一拜,道:“請父皇節哀珍重。”
圣聰帝見是他,緩緩睜開眼睛,神色分明有些凌厲:“太皇太后自你誕生,便視你為至寶,她臨終尚且殷殷期盼能見你一面,為人子孫之道,孝字為先,怎么沒見你有多少哀戚之色!”
伽楠并不驚慌,不急不緩地頓首:“她老人家駕鶴西去,兒臣自然十分痛心。父皇對太皇太后的孺慕之思,令兒臣十分感佩,不過既然父皇已經結廬在此,兒臣身為一國儲君,不敢再因一已之痛而亂了神智,理當克制自己才能為父皇分憂。”
皇家大喪歷代以來都容易釀成變亂,伽楠此話說得合情合理,且他已是太皇太后的曾孫,與老人家自然隔了一層。何況伽楠自小在外學藝,歸來之后一身卓絕于天下的武功便是身為他的父皇,也不得不有所顧忌,故此他這一番話說得圣聰帝發不起脾氣來。
圣聰帝沉默片刻,道:“雖然輟朝五日,不過朝中之事,這幾日你且多照看,若有重大事體,再來回朕,其余雜事你與各部大人商議解決吧。還有,你母妃攝內宮事雖然時日不短,不過太皇太后病間她也侍奉得十分盡心,曾有一次累得暈倒,你作為兒子,理當為你母妃也分擔一些。”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伽楠拜伏之后,并沒有離去的意思。
圣聰帝皺眉道:“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今日奉慰禮,父皇已經非常勞累,接下來太皇太后的喪儀需要父皇來定奪之處還非常多,請父皇莫傷了龍體,吃些東西,早些安寢。”伽楠說完了要說的話,總覺得心里因他要冊封梓顏為妃的事有些別扭隔閡,便待退出去。
這時洪修進來稟報道:“啟陛下,禮部程尚書,兵部文侍郎求見。”
這兩人都被委任為喪儀官,故此圣聰帝點了點頭。
洪修叫一聲:“宣。”
禮部尚書程鳳鳴和文乘龍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喪儀官用禮部尚書或者侍郎自然是合情合理的,但是用了兵部侍郎文乘龍,就讓伽楠心里覺得十分蹊蹺,當下也不好多說什么。
兩人拜見過皇帝和太子之后,程鳳鳴遞上幾張黃色的紙來,道:“啟陛下,經禮官們探討商議,為大行太皇太后擬了三個謚號,請皇上過目定奪。”
文乘龍面貌清瞿,唇上留了兩撇短須,顯得甚是忠直剛毅,因職位比程鳳鳴低,跪在后面并沒有什么言語。
圣聰帝接過來一看,見第一張寫的是:孝貞明肅惠穆康慈佐天贊圣高皇后;第二張寫的是:仁惠至德慈懿淑慎恭天育圣章皇后;第三張寫的是:孝潔哲睿莊烈溫仁參天毓圣純皇后。
這三張紙雖然前面十二個字都是褒揚至極的好話,但在圣聰帝的眼中,還是有明顯的區別的,第一個謚號隨著高祖而稱高皇后,一則因為太皇太后不是高祖的原配,二則自她明言幾個孩子都非高祖所生之后,樂無極看見貞、潔二字都覺得十分刺目,對第一個和第三個謚號潛意有了排斥,尤其這第三個謚號中,還有莊烈二字,讓他看得有些刺目。這三個謚號中都用了天圣二字,已經是后~宮女子死后最高的謚法,大臣們揣測皇帝對太皇太后的感情,這樣擬謚本是無可厚非的。樂無極心底的掙扎自然無法對臣子說清楚,便道:“仁惠至德章皇后,這個甚好。”
于是謚號便這樣定了下來,程鳳鳴接回了黃紙,他與文乘龍二人都覺得于皇后的謚號上,孝貞孝潔那兩個更加高一層,憑著皇上對太皇太后的感情,應是不會選第二個的,誰知卻偏偏選了這個。程鳳鳴也是當了一輩子官員的老奸猾,自然不敢多說,告知皇帝成謚之后需祭告太廟,然后又道:“我等商議京中三品以上文官,五品以上武官命婦明日清晨起具喪服臨乾寧宮,三日而止,不知皇上可有別的旨意。”
“照辦。”圣聰帝簡略地答了兩字,程鳳鳴便同文乘龍齊齊磕頭倒退出去。
待廬內只剩下父子二人,圣聰帝忽然道:“此次從異域歸來,有什么收獲?”
伽楠目不斜視,答道:“兒臣攻下了白都汗國兩個主城和宗廟,蕊陽太長公主遺骸不知葬于何處,沒有驚動,已將脫脫魯思子侄官員等三十七人帶回。兒臣還滅了韃靼部、俺答部大小十數個部族,并與羅伊公國結好,互許來往之約。”
圣聰帝聽了一會,挑不出什么毛病,便道:“甚好。”
伽楠道:“父皇若沒有其他吩咐,兒臣告退。”
“日前你遣人將林清獻送回上京,你面見過他了?”
伽楠想起林清獻口口聲聲說圣聰帝欲殺他,也不退縮,更加想知道現在父皇還是否對梓顏有什么心思,將話在胸中盤旋了幾遍,才斟字酌句道:“兒臣確見過他,不知他回朝之后父皇可有召見?”
圣聰帝閉上了眼:“他回京之后,你母妃想必是見過了,百行孝為先,當時太皇太后已經病勢沉重,朕何來的心思管他死活!”
伽楠見他神情疲憊,不像是掩飾什么,當然,作為一個皇帝,他也無需對曾經想殺林清獻而表示愧疚,心里稍稍寬慰:“父皇已許久沒有見過梓顏,后~宮又冊封了這么多的女子,想是不會再糾結了,待喪事告一段落,我再相機與他提我二人的婚事不遲。”。當下躬身道:“兒臣告退”。
圣聰帝睜開雙眼,凝視著伽楠,目中看不出任何感情,片刻后點了點頭,又緩緩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