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無極從來沒見到過伽楠這副神情，眼中失去了所有的神彩，在一瞬間，他突然有即將永遠失去這個兒子的感覺。

不知為什么，他心里尖銳的一痛之后，作為一個皇帝的覺悟再次戰勝了父子之情，不免沉下臉問道：“你還記得與朕的百日之約吧？這樣出現在宮中，難道南詔已降？”

“未曾。”

“那么你是違反了軍紀，主帥竟然擅自離開陣前，該當何罪？”

“我說了。”伽楠抬起頭，“但憑皇上發落。”

至此，他不再自稱兒臣，也不叫樂無極父皇了。

“逆子！朕廢了你！”樂無極怒極。

“求之不得。”伽楠緩緩吐出四個字來。

梓顏變了臉色，她不敢在伽楠面前表示出半點的委屈，一方面是怕害了全家人的性命，可更重要的是，她不想毀了伽楠啊，怎容他如此自暴自棄，所以不等樂無極說出更狠的話來，她忙叫道：“皇上，不可。殿下他……他……他立功無數……”

“我不需要皇后娘娘求情。”

梓顏見他說話的時候連眼角也沒往她的方向轉一轉，她心頭滴血，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伽楠何曾用這樣的口氣跟她說過話！從第一次的相遇開始，他對她一直算是很特殊的，這番真的是傷透了心吧？梓顏腳一軟，往后跌去，不想立在一旁一直沒有做聲的樂殊眼明手快，立即閃過來扶了她一把，然后立刻將她交到宮娥手中。

伽楠雖然沒有用眼睛看著梓顏，但是他全副身心還在她身上，知道她身子一晃，他也差點忍不住飛身上去將她抱了……但是現實告訴他，從今以后，他將不再是她的懷抱，所以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把持住沒有移動半分。

樂無極眼見伽楠的面孔更加僵硬，似在強忍著巨大的痛楚，作為一個父親和皇帝，他自然了解兒子的秉性，知道他武功再高，也不至于對他動手。夜風徐徐地吹來，他眼前浮現出伽楠小時候的情景，那是一個從小懂事的孩子，總是親熱地叫著父皇，學什么會什么，一直是他的驕傲和最最疼愛的人。他回頭看著生不如死的梓顏，猛然間第一次感到了后悔。他娶了一個行尸走肉，不容許他碰的美人兒，為此他要失去世上最親的人……

于是他退讓了一步，道：“朕命你……立刻回到南詔，在最短的時間內平定叛亂，將功折罪！”

伽楠沒有回答他，而是從頭上很緩慢地拔出那支玉束冠來，正當全部的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時候，玉簪已在他手中碎成了段段：“叮叮”幾聲落到地上。他頭上的太子冠也墜落在地，長發頓時披垂下來，被夜風撩起的發絲輕舞飛揚，平添了幾分妖邪之氣。

只有梓顏才明白，這簪，正是他曾親手交到她手上讓她搔頭之用的那支玉簪。

“南詔，我會平定，若是還能帶兵的一天，我就會為你們平定四夷。”伽楠的聲音如同寒冰鑄就，沒有一絲煙火氣，“不過，你我父子有如此簪，今生不到黃泉不相見。”

伽楠如同發誓一般的言語震撼了每一個人，史上也曾有一位國君因為憎恨自己的母親說過不到黃泉不相見，如今歷史重演，這位皇太子的誓言更加讓人相信他絕對是會說到做到的。

樂無極的面上剎那間也褪盡了血色，他知道伽楠馬上就要走了，卻不能示弱半分。

伽楠似乎就要轉身離去的時候，“伽楠，伽楠！別走！”梓顏在心里大聲呼喚著他，原來比皇帝更怕見不到他的，卻是她啊！想到從此以后他可能再也不會出現在她面前，她就覺得生不如死，她多么想放棄一切的顧慮，撲到他懷里叫他帶她一起走……

伽楠似有所覺，突然將目光又鎖定了她，出人意表地問出了他最想問的話：“我想你親口回答一次，入主這定坤宮，可是你心甘情愿的？”

梓顏櫻唇抖索，吐不出一個字來。

樂無極怒了，大聲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希望你善待她。不是，我立刻就帶她走。”

皇太子此言一出，四周的侍衛和一眾太監宮女們全都傻了眼，他這就是表明了父親新娶的皇后是他看中的女人，而且他完全不畏懼于皇帝的威嚴，如果這個女子開口說一句，他就要在這樣的陣仗下將她帶走！他們不敢議論，甚至寧愿自己沒有聽見這樣的話，不知道待皇太子走了之后，皇帝會如何處置他們。

伽楠的眸光包圍了梓顏，那溫柔沒有褪色，那期許讓她完全忘記了身邊的所有人，她掙開攙扶她的宮女，就想走過去。

“皇后娘娘！”謝嬤嬤本來縮在后面，此時看見梓顏就要對文家犯下難以彌補的過失，忍不住高呼了一聲。

梓顏猛地頓住了步子，心頭開始清明起來。到了這樣的地步，就算原來圣聰帝是威脅她，那么她要是跟伽楠離開皇宮，文家闔府的性命真的是要斷送在她手上了。想起懂事的定鼎，可愛的定邦，尚在襁褓的小妹妹，她硬生生地絞斷了兩人交纏的目光，良心告訴她沒有資格剝奪他們生存的權利。她只有低下頭，一字一淚地回答：“天下女子，以皇后為尊，我自然是自愿的。”

伽楠如遭雷殛，木然了片刻，突然長嘯一聲，騰空而去。

這一回合，好像是皇帝勝利了，但是他準備了許久，終于打發了兒子，卻沒有半分勝利的喜悅，甚至覺得心都空了。

謝嬤嬤上來扶住梓顏，樂殊適時地吩咐：“你們快些扶皇嫂進內歇息吧。”他走到樂無極的身邊，想請他的示下。

梓顏解下了樂無極的披風，本想丟到地上，好在李三臺在一邊眼明手快，在披風落下的時候很巧妙地給接住了。

“回宮。”樂無極看了梓顏一眼，做下了這個決定。

李三臺連忙上去將披風給皇帝披上了，樂殊跟隨著皇帝命令留下一隊侍衛在定坤宮周圍巡邏，然后帶著大隊人馬消失在夜色中。

在皇帝離開的時候，梓顏沒有一點力氣去行使她應該堅持的禮儀，直接軟倒在奶娘身上。

這一剎那，她忽然發現皇帝今日是故意來此，故意演的這一出戲，好讓伽楠徹底死心。

可是，皇帝為什么會知道伽楠到底哪天回到京中？又怎么知道他會在今夜闖入內宮？是沿路上都有皇帝的眼線還是伽楠身邊出了什么問題……

她的腦袋漿糊成一片，只覺得眼前是亂麻一團，理不出一點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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