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你的那一年,我十三,你只有五歲。”
樂殊按住了梓顏的手,便再不放開,梓顏瞧著他的神色端正,確實(shí)沒有任何不良的意圖,也就沒有做聲。
“父親只有我一個嫡子,而且又是長子,從小對我要求十分嚴(yán)格,而我要比較的對象就是樂無極。師父不知道是幾歲來到東海王府的,我每日就是隨著他練功,沒有一個朋友。”樂殊見梓顏認(rèn)真聽著,放心地沉浸到回憶當(dāng)中。
“還記得王府東北角那個白色的七層寶塔嗎?”
梓顏點(diǎn)點(diǎn)頭:“那是禁地,我從來都沒有上去玩過。”
“嗯,就是那個塔,你們見不到我的時候,我都是孤零零一個人被關(guān)在塔頂。父王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內(nèi)功是練出來的,他比不上樂無極,我卻一定要比他強(qiáng)。”
梓顏沉默,樂殊道:“那一年江南下了好大的雪,我在塔頂打坐,本來很冷清,后來聽見花園里有許多小孩子的笑鬧聲,就朝外面看了看。這一眼,就看到你了。”
“當(dāng)時你穿著大紅襖,胖胖的像只圓蘋果,笑聲卻是十分悅耳動聽,我聽見你的笑聲,看你追著一大班孩子在那里打雪仗,不知為什么,男孩子們的雪球大部分都是往你身上招呼,你氣得哇哇大叫,我有趣之余,竟有些不忍。”
梓顏聽他這么說,抽出手打斷了他:“算了吧,小時候最喜歡欺負(fù)我的就是你,我從來沒有覺得別人比你更壞,你還能不忍?”
“那你好好想想,我有做什么事真的傷到你么?”
梓顏想也不想,便道:“我記得第一次認(rèn)識你你就很兇,都不愛跟我們玩,后來么,有一次我們的風(fēng)箏斷了線,被吹到樹上去了,你剛好走過,大伙兒都畏懼你,連靜宜都不敢來央你幫忙,我知道你有輕功,所以就壯著膽子攔著你了……誰知道,你撿了個石子狠狠丟過去就把風(fēng)箏打破掉在了水里!”想到兒時的事,梓顏雖然沒有什么火氣,但是對樂殊冷淡、看不起他們這班小屁孩的印象卻是不能改變。
樂殊嘆口氣道:“你知道什么!那會兒我見你攔住我的去路,激動得不得了,本來想拿石子打下風(fēng)箏來的,誰曉得力氣太大,直接打破了……”
那時候是幾歲,兩人都忘記了,但是卻有共同的回憶,雖然其間有小小的誤會,都還是很美好的。
梓顏想起他娶世子妃的事,故意道:“記得你成親,我們還搶新娘子鞋子,本來想敲你一筆銀子買糖吃的,誰知道你彈了我額頭一記,起了個大包,那時候我真恨死你了。”
“我被爹爹逼婚,正是懊惱非常……我成親的時候你都已經(jīng)十歲啦!我想你總應(yīng)該懂點(diǎn)事,你平常不是很懂事的么?你一點(diǎn)也不明白我的心思,還跟其他的小孩子一起來鬧新娘,我怎能不生氣!彈你還是輕的。”
梓顏當(dāng)然也想到捉迷藏被他點(diǎn)了穴道的事,但是照此看來,他自然會另有一番說法,兩人的角度不同,所以她也就不再問了。
樂殊道:“其實(shí)當(dāng)時你還小,我雖然很喜歡看見你,不過也沒有弄清楚自己的心意,直到你要隨你父親離開王府到京中任職。我從聽到消息起,就呆若木雞地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才知道有多么不舍得你。”
梓顏雖然聽了他的表白,但是沒有感動,只有一份難以理解,在江南的時候,雖然經(jīng)常被逼著學(xué)習(xí)琴棋書畫,各種女工,但是很多時候,她還是有些像野丫頭的,她甚至經(jīng)常跟同齡的男孩子打架,勝率還在百分之九十以上。這樣的小姑娘,怎么能吸引到已經(jīng)是萬千少女偶像的東海王世子呢?她記得當(dāng)初在江南,有次三月三出巡,樂殊騎馬過廟會大街的時候,被姑娘們各色各樣的東西砸中不下幾千次……當(dāng)時他們一班小孩子還笑得前仰后合的。
她有什么值得喜歡的?
樂殊見她困惑,笑了一笑,像小時候那樣忽然伸指輕輕彈了她的額頭一下。
梓顏回過神來,嗔道:“你別這樣,世子爺,現(xiàn)在我不但已成年,而且還復(fù)雜得很。”
“我倒是希望你永遠(yuǎn)長不大,那至少不會屬于別的男人!你奉旨嫁林清獻(xiàn)時,被父王壓著,我忍了一次。至于樂伽楠,我輸便是輸了,那也是你自己的選擇……可樂無極,他憑什么強(qiáng)搶豪奪?”樂殊說話間,眼中閃過了一抹厲色,看起來他對樂無極不僅不像表面那樣兄友弟恭,想來還是有些仇恨的。
梓顏聽了他的話心里難免有些感慨,其實(shí)若是樂殊之前沒有另外娶親,或者在林清獻(xiàn)求親之前就向文乘龍?zhí)嵊H,那時他是世子,她只是一個小小五品官的女兒,她父親是肯定不會拒絕東海王府的,可能還真的在一起了;再或者,當(dāng)初她在行宮的懸崖下醒來,與他相處的短暫日子里似乎也有過迷惘,曾經(jīng)被他吸引,如果當(dāng)初就知道他對她的心意,也不知會不會發(fā)生什么事……可世事就是這么弄人,兜了一大圈,在此際他如此坦白,卻不能打動她半分了。
“你這么告訴我,就不怕生出什么事來?”梓顏明明懂得樂殊說這些話的用意,故意往另外一個層面引過話題。
樂殊目光灼灼,“要是怕,我就不告訴你了。”
俗話說三歲看到老,他是十分了解她的脾性的,一則欠了他幾番救命之恩,二則他畢竟是他兒時的大哥哥,而且東海王府本來就對文家有恩,她不是一個恩將仇報的人。
梓顏既然知道了這么多,心里的疑問就憋不住了,緩緩問道:“不知你在宮中還要做什么?皇上為什么這么聽你的?”
這個問題相當(dāng)?shù)拿舾校瑯肥庵皇俏⑽⒁恍Γ]有立刻回答。
梓顏?zhàn)穯枺骸半y道……難道你們父子竟然想……”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樂殊的口氣依然十分平淡,好像兩人說的只是一件芝麻綠豆的小事。
梓顏露出些許譏誚之色,“說起來我是皇后呢,如果有人想謀奪皇位,不是我該考慮的事么?”
樂殊好笑地看著她,道:“問題是,你真把自己當(dāng)皇后嗎?我倒還記得你小時候跟著靜宜伴讀,當(dāng)然也讀到《孟子》,對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道理是十分贊同的,雖然歷代帝王都十分痛恨這句亞圣名言,老師雖一再強(qiáng)調(diào)忠孝仁義禮智信的順序,不過對你而言,不是這樣的吧?”
“你這是說我自小就有反骨了?”梓顏也不示弱。
“非也,我很早就覺得你是一個特別的女子了,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聽老師那一套,而且,我的觀點(diǎn)偏偏跟你一樣。帝王將相,寧有種乎?憑什么他樂無極做得皇帝,別人就做不得?非要忠于他呢?”
皇帝的堂弟跟他新婚的皇后談?wù)撨@么大逆不道的事,估計天下也只有樂殊跟梓顏了,但是梓顏沒有表示反對,只是沉默著掂量他的話,她心里也確實(shí)沒有半點(diǎn)告密的念頭。
“皇位的事,我不感興趣,你還沒回答我為什么皇上這么聽你的話。”梓顏覺得伽楠雖是太子,但也并不戀棧權(quán)勢,故此無意去討伐他的驚人言論,只是盯著他,不讓他再避過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