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國六年。
初夏,后半夜仍有些涼意,抬頭不見星斗,半輪明月也隱了下去。
“小姐,小姐,快醒醒,老爺中了邪了,啊不,是夫人,死而復生了。”丫鬟煙紫撲倒在二小姐回雪的床前,嚇的臉上煞白。
回雪坐起來,掀開錦被就要起身,煙紫忙侍候著給她披件緞子薄褂,把一雙檀木色的鞋子給她穿好,二人穿過府里七拐八繞的走廊,借著搖曳的紅燈籠,見烏雅老爺房門口早已擠滿了下人。個個指手畫腳,嘴里議論紛紛。臉上或是哀戚,或是詫異。
下人們見回雪走來,忙欠著身行禮,讓出一條道來給回雪通過。等著回雪勸慰房里正在痛哭的老爺。
“夫人,我就知道,你始終是放不下我跟兩個孩子,所以,雖說你死了這么些年,可魂魄,一直都還在這府里,對不對……啊,你告訴我,是不是。”這府里的老爺,烏雅大人,名烏雅.德林的,正拉著一個神婆子的手使勁的晃著,嚇的看熱鬧的下人個個后背發涼,府里的夫人,難道真的就在身邊么?
神婆子頭上蓋著半邊紅頭巾,臉上也潑了不少的雞血,她順勢拉著老爺的手,哭哭啼啼的道:“老爺,我真是舍不得你們,不然,我本能轉世投胎的,又怎么會,還流連于此,為此,都得罪了閻王,怕是過不久,就要來收我了。”神婆子哭訴了一回,停住喝了口水,潤潤嗓子道:“我生前薄命,不得善終,害老爺日夜想念,是我的不好。”說著,神婆子又指指門口的下人:“你們也是侍候我一場,可惜,我沒施福給你們,這些年,辛苦你們照看老爺,還有小姐,雖我在暗處,可我都看的清清楚楚。”
下人們經神婆子一念叨,有些年長的婆子不禁開始抹眼淚,嘴里叫著:“夫人仁德。”撲了上來。
房里亂成一團麻。
回雪站在神婆子面前,一把抓住了她另一只手,冷冷的道:“你是誰?后半夜了,來府上做什么的?”
神婆子愣住了,下人們也愣住了。
煙紫趕緊拉拉回雪的衣角道:“小姐,神婆子是被老爺請來給夫人招魂的,你忘了?快放開她的手,別得罪了神靈。”
回雪卻只拉著不放。
“我的——孩兒啊,娘讓你受苦了,娘走的早,你受了太多的委屈。”神婆子又擠出兩滴眼淚,一把摟過回雪,拿臉在回雪身上亂蹭,回雪聞著那雞血味,幾乎嘔吐。使勁的扒開神婆子,又是冷冷的道:“你是我娘?是府里的?那外面那些下人,都叫什么?”
神婆子又愣住了,但她走街賣藝的,當然不會被這些所難住,眼睛一轉就來了主意:“這些下人,我只記得他們的好,他們叫什么,我從來不問。”
“回雪,阿瑪正在跟你娘說話,你來做什么?半夜里冷,你快回去睡著。”烏雅大人坐在椅子上,擦擦臉上的淚,勸回雪道:“不可在你娘面前無禮,她雖走的早,可你也不能太不懂規矩。”
“她不是我娘。我娘早死了。”回雪咬著牙道:“她不過是個裝神弄鬼的。害的……阿瑪你,也在這流淚,最不應該,拿人錢財,還騙人眼淚。”
神婆子被說的很是尷尬,若不是臉上涂著雞血,還真不好掩蓋。這回來烏雅府上做法招魂,可是有二十兩文銀的進項,若因回雪這幾句話就失了,神婆子當然不甘心:“回雪,娘就是你親娘,你怎么能不認我呢,太讓我傷心了。你可是我十月懷胎生的。”
“那我身上哪里有胎記,娘應該能記得吧?而且,我是脖子后面有顆黑痣呢,還是胳膊上有顆黑痣呢?還有,我是喜歡吃蘋果呢,還是喜歡吃蜜桔?你告訴我。”
神婆子暗自發愁,這些隱私的問題,她怎么會知道,可下人們全探著頭望著自己,只得賭一賭運氣了:“你是……腰后有胎記,恩,黑痣在……在胳膊上,蘋果,蜜桔,恩,你愛吃的是……蜜桔。”
回雪又冷冷的笑了。下人們也搖了搖頭,煙紫嘆了口氣道:“我從小跟著小姐的,小姐身上哪有什么胎記,更沒有什么黑痣,且小姐一向不愛吃蘋果,更不愛吃蜜桔,這全府上下都知道,小姐故意試你的。你若是夫人,哪能連這些下人都知道的東西,都記不得了。”
這神婆子來府里做過幾次法,前幾次都能蒙混過關,騙了烏雅大人不少眼淚,這回卻沒那么順利,被回雪設了個套,現出了原形,只得跪倒在地,跟烏雅大人哭訴:“老爺……大人……饒命,民婦實在是……為了生計,才做這些鬼神之事,今日招了笑話,民婦知錯,還求大人放民婦一條生路。民婦以后,萬萬不敢了。”
烏雅.德林垂下眉眼,嘆了口氣,這些天有這神婆子陪著跟他說說話,聽他發發牢騷,他本以為,神婆子有通靈的功能,自己死去的夫人,真的又借著活人的身子,跟自己說話了,沒想到,最后是一場騙局。
只是他并沒有責罰神婆子,而是讓帳房給神婆子支取了二十兩銀包好,并送她出門,這一次,雖神婆子露了餡,他也沒有抱怨的意思。
天邊已出現了魚肚白,沒有熱鬧看,幾個下人開始打呵欠,一連多日烏雅.德林沒有睡好,眼圈發紅,回雪扶著他去床上躺著,見他閉眼養神,才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里。
煙紫看看窗外的天色,輕輕的吹滅了一盞房里的燈,以免太耀眼,影響了小姐的休息,見回雪躺在床上發呆,便問她:“小姐,您餓不餓,渴了沒,要不要我去小廚房給您找點吃的?”
回雪躺在那,搖搖頭,并不說話。燈影里她的眼神清澈,眉眼含水,卻是冷冷的,且這幾日,她一直在那躺著,不是煙紫進來送飯,或是叫她起來,她都是呆呆的,這倒讓煙紫奇怪,小姐怎么跟以前,不一樣了呢?看上去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但到了關鍵時候,又是極聰明的一個人,就像剛才,輕易的就揭穿了那神婆子的面目。她心里在想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