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天氣晴好,陽光燦爛,天藍云白。五一臨近,天氣已漸漸熱了起來,尤其中午過后,太陽有些大,葉染只穿一件中袖,走在陽光底下,感受微風的輕拂,一種既灼熱又沁涼的感覺,讓四肢百骸里感受到舒坦,她的心情也跟著舒展開了。提早一站下地鐵,一直走到醫院,體檢報告已經出來,取的人不少,葉染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靜靜等候。
“葉染。”前臺護士核對完證件,取出報告。
“葉……染?”一旁的護士像是聽到了熟悉的名字,詫異地湊過頭來看,“葉染?!”她訝然出聲。
葉染循聲望去,見那個護士正向自己這個方向望過來,雖然隔著漫長的時間瀚海,都已蛻去了童年的青澀,但眉宇之間仍有幾分彼此記憶中的熟悉,兩人目光剛一碰撞,已然認出了對方。她是葉染的堂姐寒燕。
誰也沒有想到會在醫院這個地方遇到故人,而且兩人還頗有血親。等寒燕交好班,葉染提議找個地方喝下午茶。
走出醫院,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老遠就聞得到的混著咖啡和蛋糕香味的咖啡店讓葉染停下了腳步。
時間尚早,咖啡店的人并不多,露天座位上更是寥寥無人,葉染建議坐在外面,寒燕并不反對,從兩人認出到此時,她都一副諾諾的樣子,落座后,葉染見她的目光仍有些飄忽,便問:“怎么了?”
寒燕連忙說:“哦,沒什么。”她直了直身,似乎也想找些話題,卻不知從何說起。
相對于寒燕的被動,葉染則顯得老練些,眼前這個女子,曾是從小一起玩耍的伙伴,如今見了面卻疏如路人,是什么讓曾經親密的人生疏至此?
“你現在怎么樣?”葉染問她,“真沒想到你會在醫院工作。”
寒燕說:“嗯,上的是衛生學校。”
葉染看看手中的檢驗報告,指標未見異常,安下心來。
“結婚了嗎?”她問。
“沒。”寒燕擠出一個別扭的笑容。
葉染望著寒燕,這個比她大二歲的堂姐,小時候最愛和女孩們玩過家家中的娶親游戲,總嚷著早點工作早點嫁人的她,也和自己一樣,漸漸淪為剩女一枚。
“你也沒?”寒燕抬起眼睫毛,輕聲問道。
“是的。”
“哦。他們都以為你結了。”
“他們是誰?”
“我爸媽。”
“哦,他們倒挺關心我啊,”葉染自嘲,“沒結成,我去了德國。”
得知葉染沒和寧磊結婚,寒燕雖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在堂伯的葬禮上只看到寧磊一人時就覺得奇怪,當時寧磊只說葉染身體不方便,他們以為是葉染有孕。這會不會代表某種轉折?過了一會兒寒燕突然問:“你——是不是還恨我媽?”
“談不上,”葉染的視線落在咖啡杯上,望著裊裊升起的白煙,語調平淡,“過去的已經過去,我早忘了,何況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
“你為什么不恨呢?”寒燕的語氣顯得有些急促,“他就恨,恨我媽,恨我。”
葉染望著寒燕:“他是?”
“寧磊。”
寒燕說出寧磊的名字時,葉染沉默了一會,這個名字就像魔咒一樣,任憑怎么擺脫都擺脫不掉。仿佛一定要使那顆早已入定沉若深潭的心,激起微瀾。
“小染,我不想隱瞞你,姑姑嫁到青縣的那年不是只有你遇到寧磊,他回江城讀高中,我和他接觸得并不比你少,要不是我媽造謠生是非,惹堂伯生氣最后那么早走掉,寧磊也不會恨我。”
提起往事,寒燕的心里有股怨氣,這些年她一直憋著,她的委屈有誰知?今日得遇葉染,她忍不住把憋在心底的委屈一并吐出,她顯得非常坦白:“我不覺得你比我更了解他,他十一歲跟堂伯學毛筆字,開始的原因是因為你,因為你說你爸字寫得好,后來我才知道,他其實是個很有表現欲的人。他周日來江城到你家練完字,就會來找我玩,總是問關于你以前的事,我也奇怪,那時候你們都住在青縣啊,離得那么近,直接問你不是更方便么?他就是一個心思藏得深又很驕傲的人。”
葉染無動于衷地聽著,除了寒燕暗慕寧磊讓她有些驚訝,其他事她并不是不知。
“我讀衛校,一半是家族病史的原因,一半也是因為寧磊。姑姑病重,我早就知道了,你要讀書,姑姑為了攢錢都舍不得多請個人照顧,那時是寧磊最不開心的時候,我就希望自己能夠幫著分擔點。論血緣,我是姑姑的親侄女,你是她的堂侄女;論感情,我從小和姑姑在一起,你卻是陪她到臨終的養女……”
寒燕絮絮叨叨說著往事,葉染卻聽不下去了,她從不去觸碰那些早已結疤的陳年傷痛,時間久了就真以為不疼了,誰知別人不經意一碰,還是會感到一陣酸楚。想到對她待如己出的堂姑寒云楓,她的眼圈不由地紅了,她吸吸鼻子。這點上來講,自己的堂嬸即寒云楓的嫂子、寒燕的母親的行徑,怎么能夠原諒?
然而仇恨就能讓自己滿意了么?執念過深,最后難受的還是自己。
就像一開始她以為自己不能面對那個人,可是看到那似曾相識的筆墨,坐上3路電車,看到網上靈堂,她的眼睛忍不住會有潮意。其實心里也許早已原諒那個人了,只是她還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臺階,偏偏有人不懂。
她能理解寒燕此時的心情,大抵受過劇痛的人對疼痛的忍耐要比一般人要強一些。她跟自己說這些有什么用?她和寧磊早已是兩個不相干的人了。
寒燕見葉染漠不關心的樣子,愣了愣:“我說得有什么不對嗎?”
葉染嘆了口氣,說:“他可知道你的心思?”
寒燕搖搖頭。
“那你怎么確信他恨你?”
“他如果不恨我,為什么堂伯去世后再沒音訊?”寒燕執拗地說。
經她這么一說,葉染就知道問題的癥結在哪了,這就是寒燕和她的區別,盡管她身在國外,她也會知道寧磊為寒白石辦畫展的信息,更遑論在江城這么近距離地生活。就算寒燕再怎么不關注新聞時事,但凡有點心思,在這個資訊相當發達的社會,也不會一點得不到他的消息。她不由地想,他為什么要幫那個人辦畫展?只是因為那個人是她的父親?
“如果你只是被動地等他來找你,那你肯定要失望。”
“我不是干等他來找我,我給他去過電話,但他從來不接不回。”
“說點其他的吧,”葉染忍耐地說道,“你除了上班,放假都干嘛?”
“我……相親。”
“啊?相親?!”
“嗯,我媽每周都要安排相親,都快被她煩死了。”寒燕頗有些無奈地說,只要她一天不嫁出去,她母親就會折騰個沒完。
葉染聽寒燕講著相親過程中發生的種種見聞軼事,兩個人一直聊到日薄西山才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