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公寓樓下，寧磊打開車門，葉染卻繞到他身后從另一邊上車。寧磊啟動車子，問葉染有沒有推薦的餐廳，她搖搖頭，寧磊便說：“那就由我決定了。”

“你想去哪？”見車子調頭后很快疾駛而去，葉染慌忙問。

“別緊張，周日餐廳不好找，總要找一家既能吃的下又能排的上隊的吧。”寧磊微笑道。

車子往通向市中心的街道上行駛。周末車流如川，此時春意闌珊夜色正濃，緩緩流淌的車燈蜿蜒如同一道流動的銀河。街道兩邊的梧桐樹間掛著一條條細長的燈管，亮著一道道乳白色光束，此起彼伏如群螢閃爍，映著滿城燦若繁星的燈光，一時懷疑是否是星河落入人間。江城的夜景果真是美極了。

因公寓到市中心有地鐵到達，回國后葉染就很少在地面上走。極目看去，總是當時攜手處，游遍芳叢。此刻寧磊在前排開車，葉染坐在后排，記憶里的畫面再度重現，初回江城的那段日子，也曾和身邊之人一起領略過這樣的夜景，他穿一件白色襯衫，仿佛回到白衣飄飄的年代，而她嫻靜亦如當年。那時兩人并排依偎徜徉風景，而此刻兩人隔著咫尺天涯的距離。

如今他應該是名利雙收吧，從他能幫她的生父一嘗夙愿，就知道他這幾年有多努力。她一直記得他畢業回江城的初衷，因他父親的生意岌岌可危，他也算是臨危受命了。她知道他有能力又很努力，終究會拼出一片天，但是和他共享成功喜悅的人卻不再也不會是她。

正所謂此情不及墻東柳，春色年年如舊。葉染微微嘆了口氣，視線調回車內，寧磊坐姿端正挺拔如竹，開車時不發一言非常專注，這種專注極易感染一旁的人。她調開目光，落在別處不去看他。

寧磊把車開到一個叫紫藤花園的餐廳門口，這是一幢兩層洋樓改造的私房菜館，古樸幽靜，外觀并不起眼，透過尖尖的雕花鏤空柵欄，可以看到幾棵參天蔽日的大樹和一大片闊葉植物。墻壁上覆蓋著濃密的爬山虎，不仔細看，不會看出暗紅色的磚塊已經斑駁。紫藤花園的名字大概源于花園涼亭邊上的一架虬枝盤曲的紫藤，大約有半世以上的樹齡，此時正花繁葉茂、紫氣氤氳。

不大的停車場車位已滿，葉染先下車，站在餐廳門前等他停車。

寧磊輕車熟路地過來，可見是常客。這家餐廳看似不起眼，可它的完整就已昭示著它的不菲身價，它是江城市中心所剩不多的幾十幢完整保留下來的老式建筑之一。正因為如此，某種程度上來講，這兒也是一個相對安全的用餐場所。

一旁接待的服務生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寧先生，今天包廂已滿，底樓大廳還有位置，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馬上為您安排。”

寧磊并不介意。周日在沒有預定的情況下還能找到位置，已是莫大的運氣，是不是今晚的運氣特別好？

服務生把他們送到底樓大廳，整個餐廳基本遵循了原宅中西合璧的裝修風格，墻壁上用油畫作背景裝飾，浮雕石膏的裝飾制品隨處可見，舊式家具也是因地制宜。大廳正中吊著一盞巨大的純銅花枝形吊燈，散發著橙黃色的光芒。然而大廳席位并不多，每張席位之間都用湘妃竹簾隔出相對獨立的空間，他們坐在靠門的一席，透過疏密有致的縫隙，可以隱隱綽綽地看到隔壁席位。

寧磊環視了大廳一圈，看著設在中庭空無一人的琴臺說：“來早點，還能聽到鋼琴獨奏。”葉染瞪了他一眼，他還真以為她是來陪她吃飯的啊。

寧磊遞過菜單讓葉染點，她板著臉道：“你不用擔心沒力氣說話了，想說就趕緊說。”和寒燕只是吃了點下午茶，幾個小時下來早已消化完。此時葉染已有幾分饑腸轆轆，但她不想和他共餐，時間不對，心情不對，人物也不對。

在剛才過來的路上，她在反復咀嚼寧磊今夜所說的一切。她記得十三歲那年，在寒云楓查出乳腺癌時，她見到了自己的親生母親，當時她坐專車來探望寒云楓，從氣度和穿著都看得出她的處境優渥。那次葉染只是遠遠地看著，不肯上前一步，生母在她眼中是有些陌生的。再次見到她則是在寒云楓的葬禮上，她過來吊唁，那時葉染讀高一，已明事理，沒有躲閃，沒有別扭，輕輕地哼了聲媽。有很多事實是葉染改變不了的，就算做母親的不能為人母慈，做子女的也不能否認這至親血緣。只是她又扭過頭望了靈堂上黑白方寸之間的一幀照片，對著那個永遠被定格的笑容，心里輕輕地喚了聲：“媽。”

葉染讀完高中去A城讀大學，畢業回到江城工作，一年后出國，兩年多再回來，她真的看不出她和她生母之間還有什么交集。

寧磊微微一哂，拿起菜單，熟練地點了幾道菜，合上菜單遞給服務生。

“你知道我們分開多久了？”寧磊端正了身體，柔聲問道。

葉染冷臉輕哼。

“我承認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是你也真忍心，一去就是那么久，一點音訊也沒。”他嘆息道。

葉染別過臉去，生硬地說道：“我來可不是聽你講這些的。”明明過錯由他一手釀成，為什么聽起來反而像是她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