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顧曼西接電話的空隙,顧航北起身去洗手間,他走出包廂,順著雕花木頭樓梯走下去,大廳不同于包廂的獨立雅致,錯落布置著七八個的席位,格局顯得堂皇大氣,即便是大廳,也是比較安靜的,完全不同于其他餐廳的觥籌交錯和人聲鼎沸。顧曼西知道顧航北每次遠游回來,在耳根清凈一段日子后,回到江城這個滿是飲食男女的人間煙火之地,總會感到微微不適,所以她特地挑了個清雅之地。
快到門口時,顧航北看到兩個有點眼熟的身影,以為自己眼花,再一看沒錯,靠門口的位置,坐的果然是寧磊和葉染,他的眼中掠過一絲意外,那天在博物館偶遇兩人,看出兩人處于微妙的對立階段,不過十來天功夫,這兩人已重修舊好?
他轉過頭來不動聲色地向門外的走廊走去。剛才他沒有告訴顧曼西,此行是有心去的A城,他追隨寧磊的師父即葉染的父親寒白石當年行走過的一些足跡,正是為了撥開心頭的迷霧。
站在洗手間的洗手臺前,顧航北摘下眼鏡,拂水洗臉,瞇眼望著鏡子中有些模糊的臉,33歲,比李灝明年輕,比寧磊老成,他不像這個城市的其他精英,有一份可以揚名的事業,他是一名收藏家,只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但是這些除了需要資金的支持,更需要一顆耐得住寂寞的心。
外面飄起了一點雨絲,顧航北有心繞紫藤花園外面的走廊轉了一圈,顧曼西說的沒錯,這家餐廳的確頗合他以前的胃口,但如今他不會過多在意,當覺得人生有更有意義的事情值得做時,他就會心無旁騖地去爭取并做好。
他沿著長長的走廊慢慢往回走,走廊墻壁上掛著的仿古造型的琉璃壁燈晶瑩剔透,散發著華麗而清冷的光芒,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有一個女聲正在講電話,悅耳的聲音從前廊轉角處清晰傳來,他的腳步頓住,等電話講完他繼續舉步。
轉彎處,站著剛剛出來接電話的葉染,和丁悅薇講完電話,她的心情已變得輕快。正要回走,一抬頭發現迎面走來的男子有些面熟,定睛一看果然見過。不同于上次在博物館寒白石畫展上見到的知性打扮,他的頭發長長了些,原本光潔的下巴長出淺淺的青色胡渣,上面沾了些水珠,仿佛剛從健身房出來的樣子。這兒吃飯價格不菲,沒穿正裝可見不是商務飯局,他不會穿成這樣子約會吧?葉染不僅莞爾。
然而她唇邊的笑意尚未來得及收回,顧航北已看到她,頓時變得有些尷尬。
一慣清冷的目光淡淡地掃過那抹溫柔的淺莞,顧航北沒什么表情地擦肩而過。
葉染微微咬唇,暗自扮了個鬼臉,默不做聲地跟在顧航北的身后。
顧航北走得不快,葉染放慢腳步,兩人一先一后沉默地走著,步伐出奇地一致。一直走到通向底樓大廳那高高的臺階前,前面的人突然腳步一頓,未提防的葉染差點撞了上去,連忙止步穩住身形,他已轉過身來盯著她的眼睛,說道:“裝成陌不相識的感覺是不是挺累的?”
葉染張大了眼睛,真有點不適應他前倨后恭的態度,一來他們本來就陌生,算不上相識;二來剛才似乎也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在裝吧?
“我們有緣。”顧航北自嘲地一笑,“我叫顧航北。”
“呃,”葉染愣了愣,見他的目光溫柔綿長,隱隱有一種善意的期待,她不自覺地伸出手來:“我叫葉染,幸會。”等反她應過來自己主動握手似乎有失矜持時,他已握住她的手:“幸會。”
寧磊走向門口,看到的正是兩人握手的一幕,眼中閃過異色,葉染看到寧磊走了過來,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居然沒有掙開,感覺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緊了,心一慌,再使力,仍沒掙開。
寧磊已走到兩人面前,顧航北松開了手,猝不及防的松手讓葉染慌亂中感到一絲狼狽,隨即心中升起一股懊惱!
寧磊只當沒看到:“我們又見面了,顧航北,顧先生。”顧氏集團顧詠山的兒子顧航北——李灝明的小舅子,這個寧磊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的勁敵。
見寧磊已知自己的身份,顧航北并不感到意外,淡淡地說道:“看得出寧先生有一個高效的情報網。”
“你們認識?”葉染非常意外。
寧磊看了葉染一眼,臉色并不好看,聽這口氣她和顧航北并不陌生呢。
“過獎,”寧磊皮笑肉不笑道,“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以顧氏今日的市值和聲望,顧公子可以隨意呼風喚雨,何必如此低調?”
顧航北不以為然地笑笑:“難到你沒查清楚,顧氏現在誰是當家?”
寧磊不動聲色:“這算什么?別忘了你姓顧。”
顧航北饒有興味地望著寧磊,眼前這個年輕人比其年齡更顯穩沉也更有城府。他并沒有接過話頭,只是說:“我以為寧先生只是個擅長油畫的書法家。”語氣里也沒有上一次的鋒芒和譏誚,仿佛也很納悶寧磊說這話的用意。
這就是他的底牌嗎?寧磊挑起了眉。
兩人語帶玄機,言辭犀利,葉染心里非常疑惑,聽寧磊提到顧氏,稱顧航北為顧公子,才有些明白過來,眼前這個顧航北居然是顧氏集團大老板顧詠山的兒子,不但如此,他還是自己的老板李灝明的小舅子,自己的生母黎嵐的繼子。
今晚寧磊講了一堆往事,她不確定每個都是事實,但有一條她是信了,黎嵐真的離自己很近,這只手一直就在她背后著力安排著一切,織出一道錯綜復雜的關系網。
從兩人對話來看,寧磊對顧氏好像懷有某種敵意和戒心。他剛才不是說顧氏的實際控制人她的生母黎嵐的么?他又讓她提防被人利用,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聽到顧航北說寧磊是擅長油畫的書法家,這又怎么回事?寧磊什么時候學油畫了?她怎么一點都不知情?
此時兩人站在底樓大廳門口沉默地對峙,葉染也管這兩個人有什么過節,暫時都與她無關,她要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一下,她冷冷地對寧磊說:“這就是你對我的心意?一次一次的欺瞞?”不待寧磊回話,她匆匆轉身,回到座位上取包,準備先行離去。
寧磊很快追了上來。他拉住葉染的胳膊,語氣顯得生硬:“外面已經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葉染甩開他的手,恢復疏離的表情,“沒什么好講的。”她取出五百塊錢扔在桌子上,道:“這些錢夠付零頭了吧?”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寧磊臉色發白,緊緊抿唇,下頜肌肉顯得格外僵硬。以至于一旁的服務生誠惶誠恐地問道:“寧先生要結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