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把齊腰的長發扎了一個高高的馬尾,穿了一身改小了的男裝,背上她碩大的背包,騎著元嘉送她的白馬,踢踢踏踏的走了。
走前她曾戲謔的說,她是白馬公主,要去尋找她心目中的王子。元嘉強顏歡笑,祝她滿載而歸。靈犀擰擰她的臉頰,“元嘉,我會回來找你的,你多保重。”
靈犀頭也不回地走了,去追逐自己的人生與夢想。每當夜晚來臨,元嘉躺在床上,她總是會想,靈犀又到了什么地方,看見了什么樣的風景,遇見過什么人,她可曾遇見屬于自己的“王子”嗎。
靈犀走后,元嘉整日懨懨的,手中只握著靈犀臨走時送她的幾只鉛筆,終日無語。阿錦和卿云想了無數辦法也無法再讓她變得歡顏起來。卿云只得嘆息:靈犀姑娘把小姐的魂都帶走了。
三月底的一天,黎相從朝中帶回了一個消息,那就是朝廷要大選了。大周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是在朝官員的女兒,是不準隨意婚嫁的。在年滿十五到十八歲之間,需要參加朝廷舉辦的選秀,只有在落選以后方可再自行婚配。而三品以上官員的女兒,即使帝王未能選中作為妃嬪,也往往是通過指婚,來作為皇親國戚,或者肱骨之臣的正室人選。
此次大選定在中秋八月十五,主要是給幾位未成婚的幾位皇子選正妃,所以只有在朝五品以上官員的女兒才有資格入選。其實元嘉的母親是很希望她能進宮的,母親總覺得但憑自己女兒的姿容,平淡埋沒一生很可惜,除了嫁入皇室,普通官員無人能配得上她。
黎相雖是朝中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家卻極是和藹,與夫人敬愛有加,對元嘉也從不辭嚴厲色。此番從朝中下來,告知了她這個消息,只淡淡問她,“元嘉,你心中怎么想的?”
她站在父親面前,望著他那雙睿智的眸子,心中似乎有個吶喊就要破腔而出。
她心一橫,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丞相夫人沈氏大驚失色,“元嘉,你做什么?”
父親卻長袖一揮,“且聽聽她說什么。”
她穩穩當當的扣了一個頭,認真地說道:“女兒自知這一生或許免不了要與宮墻紅瓦做伴一輩子,但是心有所想,望父母成全,否則這一生終將有所遺憾。”
黎相淡淡說道:“說來聽聽。”
她垂首說道:“大選還有半年,望父母恩準,女兒要出去游歷半載,八月中秋之前一定回轉。”
沈氏不同意,“你一個女孩子家,怎能學男子遠游?”
黎相不置可否,只敲打著手邊的茶碗蓋子,發出叮叮聲響,每一聲都敲打在她心間,她緊張極了,總感覺下一刻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就能決定她的命運一樣。
半晌,黎相輕輕將茶蓋一擱,仿佛不經意般地說道,“你房中的那個女孩走了?”
她一驚,卻瞬間明白,在這個家里,沒有任何事情是能瞞得住這位當朝首輔大人的,父親為官二十余載,他的精明又豈是她這個小小女子能夠糊弄的。
她低聲說道:“女兒與靈犀一見如故,她教會了女兒許多不曾知道的事情。”
黎相輕嘆,“為父知道你胸有丘壑,可惜了你不是男兒身。”他頓了頓,方才說道:“我知你心中所求,但若要我依你,你需答應我幾件事。”
她驚喜交加,立即向父親望去。他卻臉上無甚笑容,甚是嚴肅的望著她,她心中一沉,口中恭謹地說道:“但憑父親吩咐。”
黎相注視著她,緩聲說道:“其一,大選之日定在八月十五,所以你必定要在八月之前回轉家中,不得有誤。”
“是。”
“其二,你隨身侍者可帶阿茂與阿錦,阿茂身有武藝,可護你安全,阿錦略懂藥理,可為你調理身子。路上你需改裝易容,出門不得用真實姓名,以免傳入宮中毀你清譽。”
她誠心誠意叩下頭去,滿心都是感動,父親的心里永遠都滿載著對女兒無限的關愛。
“女兒知道了。”
“其三,”黎相的語氣忽然嚴厲起來,她抬起頭,略有不解。黎相鄭重的說道:“元嘉,你要記住,你是即將待選的后妃人選,日后是要入宮的,即使不入宮,你以后所許配的人家也是天潢貴胄,位極人臣。所以父親要警告你,此次出門游歷,是父親圓你一個心中最渴望的夢想。可是你要記住,在外面的日子,無論遇見多么優秀的男子,你也千萬不可動心、動情,因為你身已由不得你了。”
望著父親有些斑白的雙鬢,元嘉忽然有些心酸,聲音也哽咽起來,“父親,女兒記住了。父母已經半百,我這不孝女卻不能承歡膝下,總讓父母親擔心,日后若真是入了宮,更是難見一面。如今大選在即,女兒不想著多孝順父母幾天,卻總為一己之私使得父母勞心,真是不孝極了。”
沈氏也抹起眼淚,輕輕將她扶了起來,柔聲說道:“母親也是對不住你,一直忽視你自己內心的想法,你出去走走也好,你父親說得很對,女孩子雖不比男兒,但也要多出去見見世面才好。”
氣氛頓時輕松幾許,黎相對沈氏微笑道:“想當年,其實你在年輕時也是極愛出門游玩的,可惜嫁與為夫多年,為夫只關心官場朝堂,也忽視了你,真是對不住。待到元嘉日后出閣,你也算松了口氣,到時為夫就辭官與你一起做個逍遙閑人,出去四處走走。”
沈氏笑罵:“就怕到時候你舍不得你那首輔名頭。”
黎相莞爾而笑:“名利者,皆是浮云也。”
三日后,元嘉就在阿茂和阿錦的陪同下,乘坐了一輛很簡單的馬車離開了她所居住了十五年的丞相府。剛出京城之時,她還有一剎那的恍惚,似乎不敢相信,她真的就這么離開了家,離開了父母,要獨自去闖闖那片未知的天空。其實她知道,父親一直是很開明的豁者,卻不料竟然能放任她到如此地步。有如此的父親,真是她一生的幸運。
她很快就漸漸釋然了離家的新愁,馬車剛一出城,她就被城外的各種事物迷離了雙眼。即使是路邊不知名的小野花,還是嶄露出頭的綠色小嫩蕊,她都恨不得能一一用手指去撫摸,用鼻尖去輕嗅。馬車里她和阿錦總是大驚小怪的指著遠方看到的一切新奇事物,有時是一家農戶屋頂裊裊升起的炊煙,有時是林子里飛起的一只怪鳥,她們都會看得目不轉睛,心里激動不已。
她們一路走走停停,按照阿茂給她們作出的一份簡單路線,她們會沿著京城一路南行,五日后會到大周境內最高也是風景最好的的一座山,驪山;然后繼續西行,半個多月后會在江南一代乘船,觀海;往北走地勢逐漸平坦,有無垠荒漠與廣闊草原,去看看北方民族的豪邁與熱情,隨后就要趕在八月之前趕回京師,參加大選。
其實時間還是比較緊張的,但是她們誰也不去考慮時間的問題,就按著原定計劃一路前行。她們盡量保持著低調行駛,穿的衣服也盡量是樸素不張揚的,她的臉上戴了一張薄薄的面具,是父親在臨行前給她的,很透氣,幾乎沒有感覺。她曾在鏡子前照過,面具將她整張精致的臉孔遮的嚴嚴實實,鬢邊的接縫處甚至看不出是戴了面具的樣子。鏡子里的她已變成了一個平凡到了極點的女子,五官毫不出色,微白的臉孔上甚至還有幾顆小小的雀斑,只有一雙星眸還能看出她的幾分往日神采。
這樣的她,甚至連阿錦都比她要靈動好看的許多,她卻不甚在意,平凡人的生活,她已向往的太久了。